卢泽承戴着耳机,循环播放着几首歌,他在这家咖啡店里坐到了晚上十一点,客人只剩下他一人是单独一张桌。
“现在差不多入冬了。”他模糊听见有人在说话,抬头看见是这家咖啡店的店主。
“什么时候会下雪呢?”他没话可说,便摘掉了耳机随便找话说。
“不会太久了,梧声最美的秋天要过去,但这里的冬天也很漂亮。”卢泽承不算这里的常客,但外形实在没法不让人印象深刻,来了几次这里的店主开始和他聊天,卢泽承知道她是将近三十但还是没有顾虑婚姻的随性自由的单身女人。
“是吗,”卢泽承说着无意中透过玻璃窗看了看店门口被一只复古油灯造型的灯照亮的招牌,这家店叫做“海峡”,却给人以一种走进森林的感觉。“这是我来梧声的第一个冬天,真期待。”他起身准备离开,店主微笑向他挥手告别。
卢泽承每次来的时候她都在抽烟,有时候她夹着一根女式长烟,烟雾成了她成熟性感的脸上的面纱,有时候她会用一只白铜烧珐琅的水烟袋,持上传统的纸媒子,吹出明火后凑到烟窝的烟丝上去。
从漓河东路走进小巷,从小巷走上河堤,顺河堤向北走去青溪的方向。河堤上是水泥路面,每盏路灯相距较远,路边的植物杂乱无章的生长着,有些爬藤植物缠绕上了灯杆,使这边的人工建筑和自然融为一体,就像很久不曾有人打理。
青溪就在前方汇入漓河,它是漓河最长的一条支流,交汇的广阔水域东有桃止山,也就是梧声一中的后山。西有石山矶和漓池,漓池是宽阔水域的一部分,因为周围地形的阻拦成为一个类似于“湾”的湖。
漓池混合了青溪和漓河的水,漓池向南与青溪漓河向北流的河水相接,同时还有部分石山矶上地下泉水涌出形成的天然湖的湖水补给。以前常有船在漓池上或者靠近漓池的水域发生事故,那是来自青溪的记灵在作怪。现在的人们被允许在湖边钓鱼游泳了,但仍被限制,被警告一定不要靠近湖中心。
青溪的水汇集着大量不愿喝孟婆汤而被推下桥的亡灵,而漓河流经十殿收集了来自各地的异地灵,往往在交汇处会发生****。卢泽承曾经以为这****是人的主观色彩导致的****或者单纯的拥挤导致的“交通事故”。
漓池就像一个过滤器,从青溪来的亡灵游经附近被吸入湖里,从此囚禁,经自己的修炼感悟反省。最终选择遗忘过往才有机会引渡轮转。从漓河来的本属于楚江宫的亡灵会在此地被接上岸,纳入刑判司的规划中,剩下的异地灵继续奔波去下一个酆都在未知的旅途中寻找灵魂最原始的故乡。
哦,青溪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忘川。青桥是奈何桥,而漓河,亦被称为三途河。
萧辛戊曾经在看过一本小说后问忘川和三途河是同一条河,还是忘川是三途的支流,卢泽承不说这两条河都不存在,而是随口回答:“忘川是三途河的支流吧。”结果答对了。
夜深起大雾,但在堤上还能勉强看到远处的灯光。午夜,没有一辆车从桥上经过,青桥上的灯只亮了一侧,而且还是间隔的开着灯。隐约的灯光指明桥的方位,那是一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建筑的老桥。
寒气加深,雾也越来越浓,卢泽承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过了漓河的河堤,估摸是两河的交汇处,有一段不长的桥架在湖上,作为青溪河堤和漓河河堤的分界。寒气太重,卢泽承以凡人的体质站在这里,在凛冽深冬的低温和浓雾中无法看清水面的情况,但能大致分清楚河堤与河流之间的轮廓。
卢泽承看着模糊的轮廓,听见两河交汇处的喧闹声。狂笑,哭喊,惊呼,怒号,哀怨,觉得自己好像置身闹市。
夜晚来青溪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自己还处在训练阶段的时候,火绒镇压一场骚乱,正好自己在梧声,霍莲大半夜叫他一起来观摩。在观看过程中卢泽承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霍莲二楼卧室的地毯上,她说他是被冻晕了,那时候火绒在霍莲的更衣间试穿她的衣服,看见卢泽承醒来,偏说他是被吓晕的。
一条平静流淌着的,甚至让经过的人感觉没什么的出息的小河,当真正化身为忘川时,那情景只令人毛骨悚然,转身欲逃,当然,有的人会连逃走的力气都被吓走。记灵不是怨灵也算不上恶灵,都是不甘心的亡灵,随河水短暂的汇入漓河后就进入漓池。
冥府给了这些记灵空间让他们反省思考,却并没有发配一个能对他们的思想进行改造的引导者或者洗脑者,这是一种惩罚。能自我反省放下执念的才能够走上岸,再像普通亡灵一样被安排,获得轮转再入人世的机会。
当他停在桥头的时候,四周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黑灰与白混合,无法辨认一物,伸出手去感觉手上立刻覆上一层薄薄的水膜,湿气真重,本来进入冬天该是越来越干燥,但是犹如一场倒春寒袭来,寒气威胁着卢泽承这个来自凡间的生命体,似乎是想把他驱逐出境。
卢泽承厚厚的外套下是武装全身的护身软甲,膝,肘,腕,踝等关节处各贴一纸辟邪符咒,他蹲下,双手结印,淡淡的金光从袖口照射出,他轻声念出:“魅转魄来”。同时把右手按在了地上。
“楚江宫酆都司卢泽承在此,魂魄速引。”
身边的雾气迅速散开,卢泽承看看周围,依稀可以见到建筑物的檐角和灯笼了。这是梧声酆都作为古城时的样貌。
中轴线贯穿东西,交通脉络纵横交错,传统店铺林立,房屋是砖墙瓦顶的木结构,布局严整但不死板,院落装饰华美而古朴,卢泽承曾在白日晴朗的情况下见过梧声这样的面貌,丝毫不输于任何闻名的古城,只可惜这样的传统风景已经被掩盖。
酆都总是尘世的模样,即使凡世发生了战争它也不会仿效出被破坏的样子,但它为了随时代发展的改变也掩盖了风华绝代。只是那些看着梧声变迁到现在这副模样的酆都官吏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千百年,当行走在车辆川流,现代商店遍开,夜晚灯光繁华混杂的大街上,在家里上网看电视,或者打电话刷消息时,会有人怀念那古色生香的岁月吧。
雾被驱散到他身体方圆三米的距离之外,河边的梧声已是寂静,靠近河堤的民居被雾温柔的包围,透出几盏红灯笼的微光。
卢泽承站起身,还能听见两河交汇处沸腾河面传来的喧嚣。恐怕这样的喧嚣从没有停止过吧?无法渡向彼岸的亡灵,是因为没有找到渡向彼岸的理由?当然有的偏执狂一定是故意放弃了那些理由。
卢泽承想起了曾为记灵的霍莲。
一个星期以前,晚上十点下晚自习后他没有直接回寝室也没有回到西山路十号,和霍莲散步似的走到漓河一大桥的桥头广场。
到达广场时是十点三十多分,那片河边刻意隔离的区域已经安静下来。
三途河是冥界异地灵流通的唯一交通道路,也是每个酆都重要的必须保持安全的地域,三途河是地狱十宫制存在和一直发挥着作用的体现之一。“三”取“多”之意,异地灵经过漫长的旅途回到故乡。
楚江宫设有专门的团队来管理三途河在楚江宫的区域——漓河,每隔三百米设一个驻台一个守岸者,以维护异地灵的流送秩序和保护他们的安全。以前霍莲会偶尔视察守岸者的工作,但因为最近事故发生频率升高,霍莲几乎每天晚上都到驻台处视察,她甚至暂时接管了一个驻台,每晚等至午夜,调查路过的亡灵看有多少亡灵渡河从而计算有多少亡灵消失。
这些消失的亡灵不说全部也有极大部分是因为簝缸之术而被带走,没有人能阻挡簝缸之术的施行,作为对亡灵资源利用程度最高的术法,至今对于绝大多数酆都官吏来说还是非常神秘,现在的难题就是数据摆在眼前能知道有亡灵在这个河段消失,但却没有办法知道它消失的途径,霍莲翻阅与“簝缸之术”相关的书籍文献,找出任何蛛丝马迹的同时也会牵连出更多的问题和不合理性。梧声是一尊水晶杯那么现在就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它身上凿着缺口,还没有制止和弥补的办法,只能希望在准备好反击前状况不会变得太糟糕。
霍莲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还是那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卢泽承不知道她的心里是不是存在着惶恐。
统计消失的亡灵是无常的工作,即使交给了其他的鬼司或者鬼吏最终数据也还是要呈报给她,霍莲干脆自己来,只是她本来也是一个记灵,对于亲自去奈何桥上有些忌讳。
从某个学校毕业后会回母校看看,回忆一下当年的样子,看看现在的变化,但在某个法院被审判,落锤定罪,入狱再出狱后应该没几个人想回去看看那个法院。
近一个月霍莲都在一个人进行这项工作,但那天卢泽承非要陪同。他太过于好奇,有时甚至还会卖萌撒娇来得到问题的答案,霍莲受不了这个一米八七的男生对自己卖萌,干脆带他来。
要等到十二点,卢泽承在这段时间里问了她一些他好奇问题,往大的方面说便是关于这个他目前仍然不属于的幽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