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重生一次,枍璆很其实已经看得比较通透了。
倘若说生命是一本教科书,那么死亡就是最后的老师,那个老师教给枍璆的东西不算多,却也不少:需要用这一生来好好参透。
上一世,他的生命里,还有忠心耿耿的部下,还有一直陪伴着他南征北战的魔剑,还有苦苦等待归人的佳人。
而伴随他的死亡,一切便消失了:你说重新再来就没有遗憾吗?你说反正已经重溯流光就无畏物是人非了吗?
他没有办法,虽然不承认,但是他的确没有办法再让那位部下记起往日畅饮美酒以及在战场互相拼杀的记忆了,他没有办法找到魔剑并让它承认自己,甚至没有办法确信她还会爱上自己。
重生,不是重复,而是重新。
诚然他并不是一个柔情满腹的男人,就算有,也早在杀人不见血的战场上磨的所剩无几。这一世,他仍然可以做到杀伐果决,他仍然可以可以为了利益伤害无辜弱小。
但在那跳跃的血管中,有什么却在悄然变化,默默变得温暖柔软起来。
他的心还是无敌的,他仍然勇者无畏,但是他也尝到了那种寂寞,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那种看到“人面不知何处去”的苦涩凄凉。一个勇者的心又能经受多少次风吹雨打呢?他的心难道就像手上的茧子一样硬?就像莲石剑一样刚强?
踏入故地,看见魅族熟悉的“忘怀乡”幻术,他真的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可是,没有人记得他,或者说,还没有人认识他。
这不就像项羽说的那样吗?锦衣夜行,谁知之者!
哪怕是英雄,也忍不住对此唏嘘。
花翎玲骑在鹿上,若有所思地盯着枍璆,看见那双刚才轻佻现在却满是深沉悲哀的眼。
什么事情可以让一个厚脸皮但是气度不凡的男人感到悲哀呢?
她觉得自己真的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但现在花翎玲还没有心思玩闹,她还有正事呢,她叹了口气,将那串桃花铃铛甩的叮当作响,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惹人心疼的哀怨,她忽然道:“总有二缺觊觎我们可爱的灵兽~”
银月鹿听此,很感慨地点点头,大眼闪亮亮地望着枍璆。
花翎玲说的当然不是枍璆,但枍璆没由来的心虚,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花翎玲见此眯眼一笑,居然在万种风情之中流露出几分可爱的味道来,她有时候就是能够做到佯装天真无邪,不留痕迹地套话:“枍璆哥哥~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哪里见过。”
“是这样吗?”枍璆心头一跳,又觉得不可思议,摇摇头,“我们没有见过。”
他当然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绝世佳人,枍璆不可能没有印象,他甚至前世连听都不曾听过“花翎玲”这个名字。即使人会易容,但是每个人的灵魂是不会改变的,枍璆可以看见每种灵魂的颜色,它们就像火焰,从身体里冒出跳动的光彩。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纯净的灵魂,单纯的白色,气焰因为修为太低而弱弱的,却在黑暗中最为显眼。
人的眼睛可以表达很多内心的情感,但是,眼睛也是最会伪装的一个器官,你根本不知道一双暖如三月阳的笑眸里真正的笑意有多少,同样,你也根本不知道一双勾魂夺魄的媚眼中到底有多少小心掩藏的善意。所以比起观察眼睛,枍璆总是先观察别人的灵魂。
枍璆不喜欢过分善良的男人,比如浥尘,清高出尘,让他厌恶。但是善良的女人总是惹人怜爱的,哪怕自己十恶不赦,也总归欢喜纯洁可爱的姑娘。就像他曾经的花翎,也是妩媚中含着善意,和眼前的这个花翎玲一模一样。
花翎,花翎玲?她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花翎玲的笑意清浅,美目时而闪着狡黠的光彩,时而又流露转瞬即逝的悲悯,再望一眼,却只能瞧见一滩让人看不透的秋水了,似乎脉脉含情,又似乎嘲笑别人的自作多情。
她唱歌的声音很好听,妩媚得不像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歌声绵缠,悠悠摇荡在密林里,在诡谲沉默的黑暗中变得妖艳而显眼。
“桃树十里开桃花,奈河百世唱奈何..…”
没有人敢在陌生的地块如此招摇,要么是此人太蠢,要么是此人是绝顶高手。
可是花翎玲不一样,她很聪明,也不是高手。
甚至连低手都排不上。
枍璆可以通过灵魂来猜测别人的修为,这种技能似乎独属于他。虽然也会猜错,毕竟总有异类存在:比方说他自己。他的灵魂强大到如同烈火,熊熊压迫周围的生灵,光彩将密林所有的角落都照遍,但是他的修为真的不高。
先前也说过,花翎玲的灵魂很惨淡。惨淡到什么程度呢?枍璆只能看见皮肤表层,柔柔的光晕,普通人好歹也可以在身后形成一团火光吧,但是花翎玲的身上没有,可见修为之低,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魔教活过来的,这很不科学。
枍璆正在遐想的时候,银月鹿忽然停下了,警惕地盯着密林深处,动物的感觉往往比人更加灵敏,不过枍璆的神识也不错,但是他倒没有什么触动,银月鹿却不安地抖抖耳朵,开始踌躇了。这也意味着他们遇到了银月鹿害怕但是枍璆并不放在心上的东西。
枍璆的紫晶魔瞳可以看见远处,几个黑衣人在地上飘着过去,他们用手托着一块用黑布盖着,外形却像大铁笼的东西。
黑衣人的头部裹着尖尖的黑帽,黑色长袍边缘是血红色的云纹,在夜里看来很是怖人。
这服饰,久违了啊,血影卫。
诚然,前一世枍璆是把血影当做最忠诚的部下的,因为他们的思维简单,行动诡魅,残忍嗜血,最重要的是,话少好管教。
可是现在杀神在位,血影卫就是很棘手的麻烦了。枍璆不想现在就加入魔教听他人指示行动,他只想修炼到可以击杀杀神的时候再出现,所以这些血影就会把他视为异类见之杀之。
“不要往前走了,有危险。”
以花翎玲的修为,被杀几千次都不为过,即使同为魔教的人,阻挡血影的下场同样悲惨。
花翎玲没有问枍璆是怎么知道有危险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枍璆总有一种感觉,这世上似乎就没有可以欺瞒她的东西。
“哦~血影吧?”花翎玲的能力的确很低,可是心思却是玲珑,“我琢磨着也该出现了,走吧,我们偷偷跟上去。”
“什么?”枍璆一时反而听不懂了。
“你怕了?”花翎玲故意问。
“没有。”他不怕,他只是懒得管那几个影子,毕竟如果你可以与美人在月下散步的话,你又为何要招惹那些长相丑陋的家伙呢?
“那就跟上。”
银月鹿走的快了些,蹄子在草地上就像月光洒在地面一样无声无息,枍璆也不甘落后。
花翎玲笑笑,男人有时候真可爱,再勇敢智慧的男人偶尔也会为了佳人一笑而犯傻。
说到枍璆刚才向她索要庇护,花翎玲想,怕是自己才需要他的帮忙。
修仙修魔都是有等级之分的,花翎玲可以把仙门七十二派的每种功法等级弄清,也可以认出魔教八十一分支的各路奇怪招术,但是她并非只看修为的呆板之人。她只相信她自己的感觉,她的感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很有用,至少,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花翎玲忽然问:“你不问问我吗?我的目的?”
其实很多时候,枍璆做事都是按着自己喜好来的,随心所欲。比方现在,他只是喜欢帮助一个美人而已,就是她让他把衣服脱了他也不会问为什么,好吧好吧,比起问花翎玲的目的他的确更喜欢她让他把衣服脱了...…
虽然想的很邪恶,说话时却是极有风度:“你若愿意说,自然会说的。不管如何,我都陪你。”
枍璆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很深情,很容易让人感动。
结果却看见花翎玲和银月鹿都露出了鄙夷的眼神,脸上就差没写嫌弃两个字,
就这种水平,居然还好意思出来撩妹?
花翎玲其实很想教教他,现在的姑娘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好骗了,不是几句情话就可以感动的,要感动必须得行动证明一下,尤其是在仙魔两边都吃得开的姑娘,不见点血还真不是这么容易就感动的。
虽然嫌弃归嫌弃,但是傻气的男人总归有可爱之处,花翎玲虽然自认脸皮厚却也不好意思瞒一个一心愿意帮助她的人。
“我的一个朋友,姑且可以这么说吧,被御兽门的捉了。它还小,性子刚烈,我得救它。”
“御兽门?你的朋友是——”
花翎玲叹了口气:“獬豸。”
“哦,獬……啊?”
那是什么灵兽啊?那是神兽啊神兽!
獬豸拥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它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如果遇到奸人就会用角撞倒那人然后把他吃掉。
可是,这种技能对魔教几乎无用的神兽能捉来干嘛呢?难道魔教也要玩正直吗?
花翎玲解释:“你看,他们声称可以御世间万兽,而獬豸不仅是神兽还是那么正直的神兽,可以让它屈服,不是很有成就感吗?他们御兽门的名声也就大扬了。”
枍璆点点头,说得很有道理啊。
“但是如果羊咩真的从了也就算了,那个老禽兽说不定还会好好供着它呢,问题就是——”花翎玲皱着眉头道,“它见到看不顺眼的人就要撞,这个是神兽的本能,改不了的。御兽门有那么多惨绝人寰的手段对付动物,羊咩还那么小……”
“你别急,我看见他们拖着一个黑布盖的车子,里面应该是羊...…”枍璆还是接受不了堂堂神兽叫羊咩的事实,“我去帮你带回来。”
说罢,就握紧石剑,很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味道。
“别去,那不过是个幌子,”虽然看不见远处的景象,花翎玲却很肯定,“御兽门做事绝对不会这么招摇,让人发现行踪。”
“既然是幌子,为何还要跟踪?”
“敢打幌子,就证明他们已经得手,否则不会来遮掩,羊咩此时一定在御兽门总部。”花翎玲很有把握,狡猾地笑了:“至于为何要跟踪?人家都这么幸苦的打幌子来了,我不配合似乎不太好意思。不过,敢在我罩的地盘上撒野,想得到美~”
枍璆皱眉想了想,了然笑笑,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机灵的姑娘了。
况且,她也不仅仅只是机敏,真正聪明的人就不会选择和一个魔教门派对着干了。但是有些东西就是值得她冒险,她无暇的肌肤在月下泛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光彩,居然不像个魔女而像个仙子了。
不过,枍璆没有看见,那个仙子的眼中闪烁的还有一种猎物上钩的得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