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春林和田自高得到消息后,说没想到大笤帚走出了国门,还扫出了一片天地。因为温室建设马上就要开始,田春林提出把大笤帚合作社,改为土特产品加工合作社,仍由田自高负责。田自高说,乔立新是妇女主任,跟女人打交道有一套,可以负责组织妇女们来做十二属相鞋。找来乔立新商量,乔立新却面有难色,说怕难以胜任这项工作。田自高说,咋,是嫌这个副社长官小,还是不愿跟我合作,怕在我下面干活不舒坦?
乔立新说,美得你,在下面不舒坦,我会到上面收拾你!田自高说,只要你把这事儿操持好了,上下随你便,别的还有啥发愁事?乔立新说,啥发愁的事?你想想,村里除了四十岁以上的媳妇会做针线活儿外,那些年轻姑娘媳妇哪个摸过针线?从村东头数到村西头,能做这活儿的也不过十个人。
田自高说,没摸过针、不会做针线活不是啥光彩事,正好借这个机会学学,省了没事整天摸纸牌打麻将,扯闲话闹是非。
田春林说,咱先把人组织起来,也像学温室生产技术那样办个培训班,先培训一段时间。
田自高说,对,就用田春林这办法,先办培训班,啥事也没有三天的力巴!我当光棍那么多年,针线活都是自个做,告诉那些娘们儿们,她们干不了,我们老爷们儿干!
乔立新见推脱不掉,说,别磕碜我们半边天啦,我去干有个条件,得让玉珍和四仙姑来帮忙。
田自高说,玉珍你俩能唠到一块,四仙姑这块料可不好摆弄,咋咋呼呼爱跟人吵架,别帮了倒忙。
乔立新说,用人当用长,她的针线活在村里可是数得着,还有这人心眼儿不坏,能辨个是非,给个差事肯定能干好。
乔立新也是个急性子,事情定下来后,找到玉珍和四仙姑商量培训班该咋办。四仙姑果然积极性很高,出主意说,做针线活不能像乔小珍那样又是在黑板上写,又用那电脑讲技术,咱关键的是动手练针线,边做边学。三个人就赶胡林河大集买了些彩线、布头,又托人在县制衣厂用收破烂的价钱买来一堆下脚料,准备在培训班上让人们练习手工。
三个人还选了阴历七月初七,作为培训班开始的日子,说七月七是乞巧节,讨个姐妹们心灵手巧。
培训地点仍选在村委会教室里,乔立新找来田春林和田自高助阵。本来说田春林作为村主任助理,代表村里给大家讲几句话做个动员。见教室里一群老娘们儿家雀样唧唧喳喳叫,田春林有些打怵。田自高说,这些婶子嫂子不好对付,有些话你不好意思讲,还是我来敲这个开场锣鼓吧。他敲一阵桌子,让女人们静下来,说,大伙儿都知道了,前些日子来的那位韩国朴社长,看中了贵奶奶做的虎头鞋,要签订合同卖到她们高丽国去,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今儿个把诸位请来就是干这活儿,我算了一下,这活儿干好了,一个月比老爷们儿在外打工挣得少不了几个子儿。在座的嫂子多,兄弟媳妇也不少,说点笑话别不愿意听,你们出门少,不知道在外打工有多难。干活累,吃不好睡不好不说,有些事还互相惦着,女的怕男的在外面闹花花事,男的怕女的在家红杏出墙。
有女人在下面说,三和尚说着说着就走板,你看见哪个红杏出墙了?是不是肉皮子发紧,要我们给你松松!
田自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你们别闹,听我给分析分析,咱在家的没有红杏出墙,是因为咱村里的环境好,你们意志坚定都是良家妇女。男人们在外面就危险了,城市里发廊、浴池啥的多得是,里面潜伏着不少非良家妇女,一个个可比你们会打扮、会勾人、会妖精,意志稍不坚定就会被拉下水。咱把这虎头鞋做好了,坐在炕头上就能挣钱,等再把温室建起来,他们就不用外出打工了,也省了男的在外面抱着枕头睡,咱在家里也抱着枕头睡,心里还都不踏实。
又有女人说,别咱咱的,你过来抱着枕头睡,现在早偷偷跑到玉珍那里去睡了,咋还说抱着枕头睡。
田自高说,反正我知道抱着枕头睡的滋味。乔立新很会借机造势,鼓动人心。她站起来说,姐妹们,三和尚今儿个在这儿说得好,前几天你们没听他咋说呢?说他的针线活比咱女人不差,咱干不好这活,他们老爷们儿干。这不是成心磕碜咱姐妹们吗?你们说对不对,咱干不干?
女人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齐着嗓子喊,对,咱不干!田自高把坐在前排的贵奶奶搀扶到讲台上说,过去针线活好,能找个好婆家。现在这针线活不是针线活了,是一门艺术,做好了能吃一辈子饱饭,说不定还能成为民间手工艺家。贵奶奶就是这样的专家、艺术家,现在咱举行个拜师仪式,大家起立,向尊敬的贵奶奶、你们的老师、咱们的财神奶奶敬礼!
女人们最初想笑,很快又收敛了笑容严肃起来,恭恭敬敬给贵奶奶鞠了躬。大家坐下后,田自高问贵奶奶,要不要讲几句话?贵奶奶问田春林,我说不说?田春林说,奶奶给大家说几句吧。贵奶奶又问,我该说啥?田春林说,奶奶想说啥就说啥。
贵奶奶想想说,前几天我想去那温室培训班听课、当学生你们不让,今儿个又让我来当老师,这可真有意思。那虎头鞋、狗头鞋不难做,你们学学没坏处。
岁数大的媳妇当年处对象时都给老爷们儿做过鞋吧?那时候兴女的给男的做双鞋,男的送女家笤帚。那意思是男的要走正道,女的炕上、地下要干净。我那死老头子,一辈子就爱穿我做的布鞋,说穿着比那皮鞋舒坦。知道为啥吗?我做的鞋都大一点,咱庄稼院有个四大舒坦:穿大鞋放响屁,坐老牛车上老丈人家去。给孩子们做鞋也要大点儿,让他们穿着舒坦,小了挤脚,从小走道里拉歪斜的,长大了走不出好道来。
贵奶奶话说的虽然东一榔头西一杠子,有点前后不搭边。听后仔细品味,里面却有着一番深刻道理,大家便一起鼓起掌来。
接下来几天,乔立新把参加培训的女人们分成三组。分别由她和玉珍、四仙姑任组长,发了彩线、布头开始练习针线,学做十二属相鞋。过几天把鞋收上来,大家看过忍不住笑起来。那娃娃鞋做得七样八色,鞋面上图案有的猪头像虎头,鼠和兔没啥大区别。一双双评判一遍,玉珍有了新发现,说这些鞋看着差距大,各有各的特点和长处,有的鞋底缝得密实,有的图案绣得好。咱干脆发挥每个人的长处,重新分工,鞋底做得好的专门缝鞋底,图案绣得好的专门绣图案。四仙姑说,听说那些制鞋厂就是这个做法,一人管一个工序,叫啥流水生产线,还是生产流水线。
重新分工后,一双双十二属相鞋果然做出了样子,女人们都很兴奋,一个个没日没夜忙起来。
村里的女人们忙起来后,把富强粉郑玉芳给急坏了。她不是为做十二属相鞋急,而是为没人跟她打麻将着急了。孟桃花的事情败露后,乔守金为安抚郑玉芳,买来一台自动洗牌的麻将机。电钮一按,里面哗啦啦一阵响,桌面翻过来麻将牌就码好了。
麻将机刚弄来时,来她家打麻将的女人们要排队来占地方。现在麻将机把牌码好了,郑玉芳倒了茶水伺候也没人来了,只好跑去拉那些忙着做鞋的牌友们。一些妇女不好意思驳她的面子,只好去玩,结果耽误了做活。乔立新知道情况后,对田自高说了这事,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这天郑玉芳好不容易等来两个人,却是三缺一。正想出门去找,田自高送上了门,四人就玩起来。郑玉芳脑袋迷糊,打麻将更迷糊,一张牌出了又拿回来,吃了再吐出去,老不胡牌。玩到第三圈时,兴奋地碰一张牌说胡了,仔细一看却是诈胡。田自高说不玩了,起身要走。郑玉芳拉住他,要再玩一圈凑一局。田自高说,跟你打麻将犯困,睡醒一觉也出不来一张牌,难怪人们不愿意跟你玩。
郑玉芳说,算求你帮忙,那天韩国的朴社长来时,我可是帮了你的大忙。田自高问,你帮了我啥忙?郑玉芳说,不是我反应快,带她来我家茅房,把人家憋坏了,尿了裤子,那不就丢大人啦。田自高说,我不是编鼓词表扬了你么,“富强粉差不离,关键时刻顾大局”。这个牌桌也是一个局,你走了就是不顾大局!郑玉芳觉得这句话说得挺有水平,说完哈哈笑起来。田自高说,你这也是大局,给韩国客商加工那虎头鞋才是大局。郑玉芳已按动电钮哗啦啦把麻将洗好,要田自高赶紧摸牌。田自高想想说,要玩就玩大的,一把块八角的不够磨手爪子钱。郑玉芳心里倒还有规矩,说,玩大的那是赌博,亏你还是刚进班子的村委,想带头赌博破坏村规民约呀。田自高说,那咱就赌把别的。郑玉芳问,赌啥?
田自高说,最后这一圈你要是胡一把牌,我天天来陪你打麻将;要是一把不胡,往后别去拉那些做娃娃鞋的妇女来玩,影响人家干活。
郑玉芳听这话变了脸,说,我觉得你三和尚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听哪个长舌头的说了啥闲话?乔立新、玉珍不是这样的人,准是那个犯黄鼠狼子的在弄是非!
见郑玉芳的浑劲儿上来,田自高说,嫂子这么大岁数的人,咋像个二踢脚似的,有个火星就噼啪乱响?我的意思是你打麻将,老不胡牌还输钱,看人家做鞋挣钱不眼气?
郑玉芳说,眼气?倒贴钱也不干,整天缝破布头,哪有打麻将有意思!田自高见正面引导不见效,想起郑玉芳是个顺毛驴,喜欢戴高帽,他知道郑玉芳针线活不错,说,是不是嫂子的针线活太差,害怕拿不出手?郑玉芳果然中计,说,别小瞧人,不是跟你们吹,年轻时本人也描过花、绣过朵,针线活比不上贵奶奶,也不比村里哪个女人差!田自高见郑玉芳上了道儿,再将一军说,嫂子为啥不去露一手?还是怕针线活拿不出手让人笑话吧!郑玉芳彻底被点燃了,拍拍胸脯说,怕比不过他们?我怕过哪个,明儿个就去试试!
第二天,郑玉芳真的去找乔立新。乔立新当时挺高兴,过后一想又发起愁来,对玉珍说,你们家和尚能耐就是大,让他做做富强粉的工作,别老拉咱的人去打麻将,他倒把人给动员出来了。
玉珍说,这不是好事么,说明咱合作社有了吸引力!乔立新说,我是怕她和咱们处不到一块,好事变坏事!四仙姑知道乔立新话里的意思,说,放心吧,我不记着那点陈谷子烂芝麻,和她好好处就是啦。乔立新问,你真的有这高姿态、大肚量?
四仙姑说,人活着都想要张脸、争口气,哪个愿意让人在后面戳脊梁骨?我也得像三和尚说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乔立新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有这样的想法,让她和你在一个组咋样?你俩若真能化敌为友,解开疙瘩,咱合作社可是又办成一件大好事!
四仙姑说,在一组就在一组,我真心待她就是了。乔立新就真的把郑玉芳和四仙姑安排在了一起。郑玉芳见四仙姑当她的组长,觉得这世道颠倒了,浑劲儿也上来了,就想挑衅一下。她在一堆女人圈里转一阵,想出一句话来说,小孩子穿鞋省不爱破,大人的鞋就爱出窟窿,变成破鞋。这话明摆着是对四仙姑来的,人们心都悬了起来,想两人肯定要吵起来,有一场恶战。没想到四仙姑却没有吱声,依旧忙着手里的针线。
郑玉芳走后,杜梨等几个妇女为四仙姑鸣不平。四仙姑说,我这不挺好的,身上没多啥,也没少啥,还省了唾沫。
玉珍说,四仙姑,你这是真的修炼成仙了。四仙姑叹口气说,人的心里都有好多苦水,也有好多心劲儿;把心劲儿放在哪儿,气就往哪儿撒,何况还真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遗憾的是郑玉芳浑气太浊,还没达到四仙姑的境界,转一圈就又回到麻将桌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