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商含含糊糊说，村里……村里。小胡子眉毛上伤疤跳了跳说，村里？这范围也太大了，全村人都请你来着？客商指指大闹，介绍是这片的总代理，小胡子说，今儿个你道顺，下回再来时，打个招呼！说完来到大闹面前。大闹觉得几个人的光头很好玩，想起狗子的话说，哥几个的头真酷，是时尚头、明星头！
小胡子问大闹客商多少钱收的黄瓜，大闹说出价钱后，小胡子说，我们一斤加两毛钱，把这里的菜全包了，往后咱合作。
大闹见开口就加了两毛钱，心里盘算着应该还有余地，说，全包了，这个价钱可不中。
小胡子说，那就再加两毛，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大闹听这个价格比进超市和运东北搞批发高出了很多，不相信地问，你这话是真的？
小胡子把嘴里的烟吐出老远说，不是真的，你以为这大冷的天，哥几个吃饱撑的，跑到这儿跟你扯蛋来啦。
大闹脑袋里还是有几根弦的，说，咱得签个合同，还要写上付款方式。小胡子说，好，咱签合同，不过今儿个天快黑了，没个准备。明儿个……明儿个，我们把合同写好了，咱一块签！
温室黄瓜卖出这么高的价钱，让大闹兴奋得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一大早赶忙爬起来，四处去宣布他的黄瓜收购价格。村里人听说了这个价钱一片哗然，那些原本想让合作社统一组织销售蔬菜的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去找乔小珍。
乔小珍得到这个消息，马上在网上查了一遍，查遍全国也没有这么高的黄瓜销售价。她果断地说，这不可能，告诉大家千万不要上当受骗，并赶紧去阻止。但这个价钱太有诱惑力了，她根本阻止不住。于是人们蜂拥而至，把大闹围住争前恐后地叫喊着要报名卖菜。大闹做出一副沉稳老练的样子，他要人们排好队，一个个做着登记。并不时重复着这样一句话：大家不要着急，我手里掌握着天南地北的客商，等合同一签，咱就组织采摘，下一步就是等着在家点票子啦！人们对大闹的恭维和称赞声，也就此起彼伏不绝于口，一时间大闹风光无限，真正成为村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然而从早晨等到天黑，那几个人也没来签合同。大闹当时只顾了高兴，撒了自己的名片，忘了要对方的名片，也没留下个姓名地址联系方式。想找他们没个办法，只好干着急、干等着。
在大闹和村里人焦急地等了两天之后，田春林和田自高带着胡老大的车队来了。乔小珍在大喇叭里广播了东北批发市场已开通，合作社开始统一组织蔬菜外运批发销售的通知后，人们不再等待和观望，开始按照要求采摘第一茬达到销售标准的西红柿和黄瓜。
五天后，温室里成熟的蔬菜全部卖了出去。五天后，三个光头青年找到大闹，他们用那辆“霸道”车，把大闹拉到滦河套里，黑着脸向他要温室蔬菜。大闹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心里窝着火，理直气壮地谴责他们不守信用，一连几天不来签合同。
小胡子冷笑一声说，签合同？还真有点脑筋，你当我们傻瓜？谁出那么高的价钱收黄瓜，你那黄瓜是黄金呀？
大闹说，你自个提出的加价，一斤先加了两毛钱，后来又加了两毛钱。小胡子说，我一斤加一块钱，说的是一斤，收一斤的合同你签吗？大闹知道被耍了，也想戏弄他们一下，说，刚才说找我要蔬菜，空口无凭，立字为据，咱没个合同，你凭啥跟我要蔬菜！小胡子说，好，现在咱就签合同！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扔给大闹。大闹拿过一看，见上面写着：因违约，造成损失一万元，本人自愿赔偿。
问，这是啥意思，谁损失一万元，谁自愿赔偿？
小胡子说，你不是要合同吗？这就是合同，签上你的名字，还有年月日！大闹笑笑说，你这不是耍无赖讹人吗？想签字门儿都没有！小胡子同样笑笑说，不签也中，那就按手印！两位兄弟帮忙，让他按上手印！听了这话，另外两个光脑袋走过来，一人抓住大闹一条胳膊，要他按手印。
大闹把手握成拳头攥得死死的，两个光脑袋费好大力气，也没掰开他的手。小胡子见了说，不愿签这合同，咱就再商量商量。听说前段时间，几个菜贩子给你了两千块钱的辛苦费？那钱本来是我们的，他们装错了口袋，看看你是签合同，还是拿出那两千块钱？
大闹知道碰上了痞子无赖，见自己一个人不是三个人的对手。想起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老老实实说，那两千块钱，拿到手后就给卖菜户分了。
小胡子盯住大闹看一阵说，今儿个见到活雷锋了，你说的是真话？大闹说，真话，我从来不拿昧心钱。小胡子摆摆头说，搜搜身，看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两个光脑袋搜遍大闹全身，只搜出了一把名片和客商送的那个手机。小胡子看了看手机，说是值不了几个钱的水货，投飞镖一样扔出老远。然后回过头来，打量大闹几眼说，刚才你说从来不拿昧心钱，这意思就是我们拿的是昧心钱啦？还挺正人君子的！看你长得这德行，破了相也显不出啥来，就让你的兄弟受点儿苦吧。说完飞起一脚，朝大闹胯下踢去。
大闹的反应挺快，赶忙伸手弯腰去护他的命根子，结果还是被踢中了。那两个光脑袋也从两边上来，把大闹当沙袋练了几下拳脚，而后骂骂咧咧走了。大闹爬起来时，“霸道”车已开远了。只望得见一股飞扬的黄土，像一条长长的尾巴。
现在大闹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几个来高价收菜的光头青年，应该是设了圈套来找茬报复他的“海霸”“菜霸”。他们大都是一些从监狱里出来的刑满释放人员和社会上好吃懒做的地痞混混，常干些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勾当，并控制着一些地方的海产品和果菜交易价格，从中收取所谓的中介费和保护费。弄懂事情的真相后，大闹既愤愤不平，又心有余悸。想寻机找他们算账，知道这些人不好惹；想去派出所报案，又怕自己挨打的事张扬出去太丢面子。只好带了气和恨、恼和悔，去远处捡回小胡子扔出去的手机，鼻青脸肿回到村里。有人见了他那狼狈相，问发生了什么事，搪塞说，在外边管闲事和人打了架。
大闹不听劝阻非要逞能去卖菜，气得豌豆这些日子一直不理他，也不给面见。听说大闹挨打了，豌豆还是很担心，忙跑去看他。大闹对豌豆说了实情，却倒驴不倒架吹嘘说，今儿个这事险着呢，他们拿出一张赔款一万块钱的合同让签，我不给签，又上来两个人拧住胳膊按手印，那情景就像黄世仁要杨白劳在喜儿的卖身契上按手印一个样。
豌豆紧张地问，你签了吗？大闹脸上肿着两个青包，呲牙咧嘴地说，这样的合同能签吗？签了他们就会拿着它来找你的麻烦，要那一万块钱。我大闹也是条汉子，说你们这是敲诈勒索，刀搁在脖子上也不给签！
豌豆说，别吹牛，打肿脸充胖子了！这都是卖菜惹的祸，说你不撞南墙不回头，这回撞了个鼻青脸肿老实了吧，你真正能把死人给气活！
大闹说，张罗着卖菜，本来看这是个机会，想露一鼻子给你争口气，没想到里头这么复杂，还碰上了几个混混儿。
豌豆说，你还想给我争口气？别老捅漏子，给我丢人现眼就中了！说你不是这个虫眼儿，还不服气，这回知道自个是块啥料、能吃几碗干饭了吧！
那一阵拳脚把大闹脑袋打清醒了，拉过豌豆的手说，这挨打也有好处，一挨打你的气没了，还跑来看我。
豌豆甩开大闹的手说，我来看你，是想看看你的腿给打折了没有，还能不能上蹿下跳张罗着卖菜！
大闹裤裆里被踢的那脚还在隐隐作痛，说，妈的，这几个混混狠着呢，第一脚就朝我下边踢来，要不是反应快，差点把我废了。
豌豆说，这个教训再不吸取，他们不把你废了，我也把你废了。大闹问，把我废了，你嫁给谁？豌豆说，嫁给谁？嫁给温室大棚、嫁给西红柿黄瓜，也不嫁给你！大闹坏笑着说，你嫁给黄瓜倒还可以……豌豆听出这话的意思，正想扑上去打他。大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来打开，就听里面说，乔经理吗？你们村的蔬菜确实不错，你赶紧张罗张罗，咱再合作一次，好处少不了你的……大闹听出说话的正是送他手机的那个菜贩子，想起挨打时光头小胡子说这手机是水货。没等对方说完，把手机摔在地上骂道，妈的，这菜贩子也没啥好东西，一个个都是骗子，然后把口袋里的名片掏出来，一张张撕了。
豌豆见了高兴了，说，看来这一根筋转过来了，比那撞了南墙不回头，见了棺材不落泪的，还有药可救。
大闹说，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服了，真的服了你！大闹确实有些缺心少肺，没几天自己就把挨打的事讲了出去，并把它演绎成一个勇斗痞子“菜霸”的故事。田自高就编了这样几句鼓词：
叫声大闹说你啥好，说你闹来你真闹。合作社卖菜是高招，你偏要把浑水搅一搅。给了张名片就想当经理，没打住狐狸惹了一身骚。屁股上挨几脚，脸上鼓起青包和紫包。幸亏没有把手印按，按上手印你就成了杨白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