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自高逗杨大槐说,顾问可都是大官当的。杨大槐说,咱这顾问是牵马坠蹬,搞服务的,只顾不问。接下来商量推选理事的事。东凤坨村很快确定了田自高、乔小珍和立秋。杨大槐想一阵说,西凤坨的人选,还真要好好考察考察。呱呱鸡在旁边听了说,我看灵灵应该算一个。杨明义也说,灵灵有管理春棚技术,还和田春林他们去考察过市场,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杨大槐说,我倒是举贤不避亲,这丫头也算把手,可她已找了人家,要嫁出去,不是咱村的人,咱要从长计议。杨明义说,从办技术培训班到建春棚,灵灵一直在村里忙,立下了汗马功劳……她现在还没有嫁过去,咋不是咱村人?杨灵灵说,这个理事不能当,上次说两村打擂台时,我说过要在中间当裁判。呱呱鸡指着杨大槐说,这事就怪你杨大槐,好好的一个凤凰飞走了。灵灵给西凤坨争口气,咱娘俩不走了,让他们东凤坨的小子嫁过来!杨灵灵说,婶子,想给自个招个上门女婿呀?呱呱鸡说,这话不是吹,我说让那老小子嫁过来,他不敢不乖乖嫁过来!杨大槐说,你别弄那个里格儿楞的!跟田大明白也认识了,趁早乖乖嫁过去,别明铺暗盖给我弄出啥绯闻来。呱呱鸡说,没跟你开玩笑,三十黑介我和大明白说好了,他先到这边来住,没见我们都准备在这春棚栽黄瓜啦……拿西凤坨的灵灵,换东凤坨一个大明白,咱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当初你同意灵灵嫁过去时,不是说她是那个和亲的友好使者吗?咱东、西凤坨都合作了,也就说不上吃亏不吃亏了。
田春林说,对,咱东、西凤坨已经合作了,男嫁西,女嫁东,不分东西。田自高说,田春林这话有意思,我给完善成一副对联吧,上联是:建温室搭春棚地连南北;下联是:你嫁女我嫁男不分东西。杨大槐说,我来个横联,你们看是“欢天喜地”好?还是“俩村唱戏”好?杨明义说,若是这样,两个横联倒可以改成一副对联:合作社搭台唱戏,两个村欢天喜地。乔小珍说,这两个对联都好,结婚时一副送给灵灵,一副送给呱呱鸡婶子。大伙儿笑着说这个主意好。回到村里,东北批发市场那边却传来坏消息,说有几个小青年在骚扰村里的蔬菜进入市场,田春林忙和田自高赶过去。原来这里也有大闹遇到的“菜霸”“海霸”样痞子混混,见东凤坨蔬菜卖得好,又是外地人,找到代理商,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由他们来代理,一个是每月要交保护费。几个痞子还学了些时髦话,说全世界都有市场准入制度,你们的蔬菜是谁准入的?你们的蔬菜批发价格低,干扰了当地的市场秩序,形成了垄断和倾销。代理商就是狗子朋友、棚膜厂侯厂长那个过来在市场上当中介、拉皮条的小舅子。也算个小混混式的人物,只是级别低得多,说价格低是好事,对老百姓有好处,要管也得物价局、公安局来管。痞子们说,你物价高了、质量有问题,物价局、质监局管;低了他们没法管,得由我们来管,乖乖交出保护费,否则就从这个市场上消失。田春林和田自高了解到这些情况后,知道是在敲竹杠、要买路钱,托侯厂长找了几个关系,都因狮子大张口摆不平。
田自高突然想起常帮他们搞运输的东北老客胡老大是这个县人,便给他打了电话。胡老大正在家里过正月,听了情况,沉吟好大一会儿答应过来看看。第二天,胡老大在饭店摆了一桌,把那几个痞子请来。喝酒时,胡老大一直话不多,只是老重复说,酒要喝好,不要喝多;路要走好,朋友要交多。弄得田春林和田自高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戏。待酒足饭饱后,胡老大问几个痞子,哥几个吃好了没有?几个痞子说吃好了。胡老大说,谢谢你们来吃饭给我这个面子,既然给了第一个面子,还要给第二个面子。说完把那少了两根指头的手拍在桌子上说,我现在胡林河乡住着,做些运输上的生意,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听说市场上有人想收他们村蔬菜的买路钱,请高抬贵手,把这事给免了。有痞子问,你是谁?
胡老大把少了两根指头的手装进口袋说,听说过“骨头渣子”吧,它是本人过去的外号。
原来胡老大年轻时也在混混道儿上混过,而且名声不小。他的出名和落下这个外号,是因为和另一拨混混争地盘。对方说要他一根指头,他说你要一根,我再送你一根,抡起菜刀砍下了两根手指,又用刀拍成了骨头渣子。
几个混混傻了眼,浑身哆嗦着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动了老前辈的人,请一定饶恕!
胡老大淡淡一笑说,别叫老前辈,我早不在这条道上混了,知道为啥不混的原因吗?因为再混下去就该砍脑袋了,自个不砍,政府也得给砍了;劝你们也别这样混了,再混下去,轻者像我似的少几根指头成为残疾人,重者说不定走到哪条道上去……转眼出了正月,村主任选举的日子到了,东凤坨村推举出田春林和乔守金两位候选人。
田春林最后决定参加竞选村主任,还真有点不由自主,欲罢不能的阵势。不只是年轻人,村里的好多人都支持他站出来参选村主任。老支书田德明为此还找他谈了几次话。田德明说,我把家里的那副象棋收起来,不再下了,知道这是为啥么?因为小卒真的过河成“车”了,到了不用我再操心村里事的时候了。田春林说,这些年咱村一直没有人出来竞争村主任,也一直风平浪静的,我来竞争会不会引起一些风波,甚至造成家族姓氏间的矛盾、派性,有悖于你那“和为贵”的指导思想。
田德明嘿嘿笑着说,傻小子是真是这样想的,还是对我那“和为贵”有意见?这些年我没鼓捣谁竞选,是因为没有人冒出来,没有谁能真正挑起这个大梁,不是因为怕伤了和气,闹出矛盾。
田春林说,我们组织合作社时,郑玉芳就说有野心,是搞村中有村、独立王国,是乔田两大姓在争村里的领导权。
田德明说,别理这个混账娘们儿,那是个没头脑的搅屎棍子,就会胡搅搅。田春林说,这话可有煽动性,容易在村里引起矛盾和误会,甚至形成姓氏间的争斗!
田德明笑笑说,中,看来年轻人想问题还很深刻……咱农村最容易生出矛盾和派性的地方,还就是这个有血缘、家族连着的姓氏,所以我过来一直说乡里乡亲要“和为贵”。但是这“和为贵”是有原则的,不是一团和气。矛盾纠纷哪儿都有,毛主席说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这是用阶级斗争的眼光看的,不用阶级斗争的眼光分析,也是凡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矛盾、有争斗、有是是非非,只是有大小之分。因为人和人在一起总会有个合得来合不来,唠到一块唠不到一块。你看咱庄稼人平时说话唠嗑,也是要仨近的俩好的扎成一堆。有了这些,就会有个远点近点,就会有个你我他,时间长了就会有了团伙派性。但人们心里还是有个是非观念,知道个好歹的。
田春林听了这话,心里有一种震撼感。他想不到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支书,竟有这么深刻的见解,觉得这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老人简直有些高深莫测,问,老支书,这些东西你是啥时候悟出来的?
田德明淡淡地说,我摆弄了一辈子那棋盘子,咋也得要有些收获呀。田春林说,明爷爷,那棋盘你千万不能收起来,还要接着下下去。乔守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听到田春林参加村主任竞选时,他心里彻底没了底,想退出竞选。富强粉郑玉芳坚决不同意,说你个老爷们儿咋这么怂,仗还没有打就败下阵来,难道怕一个毛头小子不成!那五千块钱的烟花鞭炮白放啦,知道那烟花是干啥的?是庆祝胜利的!乔守金气急败坏地说,就你这张破嘴,把啥事都得整砸了!
乔守金又去找何丰年,何丰年也说不能临阵脱逃,鼓励他大胆参加竞选。乔守金已骑虎难下,只好忐忑不安地去参加竞选。
按照何丰年的想法,是要在老槐树下搭个台子,分别由两个候选人登台发表竞选演说的。乔守金怕选不上,像猴一样耍一番更丢人;田春林觉得登台演讲太张扬,这个程序只好免去了,会场也改在了村委会的院子里。
大地回春,风里有了一种湿润的暖意。何丰年宣布了监票人、选举纪律、选举办法,投票开始。
东凤坨村主任换届选举,搞过几次了,人们已轻车熟路。过来因为选票上只有一个候选人,他们没有什么选择,也就把它当成一个三年一度必须走的过场。今年不同了,今年选票上有两个候选人,需要作出选择了。他们觉得手中的一张纸片分量重起来,心中还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和期望,过来选举时的那种懈怠劲也就没有了。
田大明白带呱呱鸡来看热闹,说我们来了两个人是不是得投两票。田自高说,听说你要嫁到西凤坨,下次选举连你的投票权都没有了。他喊过乔大舌头说,你得向大明白学学,人家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成双成对了。乔大舌头看看人群里的四仙姑说,那边也没问题了,咱三个和尚是不是定个日子,来个集体婚礼。
贵奶奶也来了。过去选举她的选票都由别人代填代投,这次却非要自己来投票。老人走到乔小珍跟前,四下望一阵问,春林在哪儿,这票我要投给他。
乔小珍问,奶奶,你的票呢,要先画完票才能投,想选谁就画谁。贵奶奶抖着手撩开袄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选票问,先画票,画个啥?这票上还要画小人?乔小珍被逗笑了,说,不是画小人,票上有两个名字,你想选谁就在他名字下面画个圈,不想选的打个叉!你眼神不好,可以让别人按你的意思画。贵奶奶说,眼神还中,给娃娃鞋绣花都看得清楚楚的。这圈我得自个儿画,画得圆圆的,你说给我,哪个是春林的名字。投票结束,选举结果很快统计出来。何丰年高声宣布,参加投票的选民756人,田春林得718票,高票当选新一届村委会主任。听到这个结果,人们热烈鼓起掌来。老支书田德明要田春林给大家讲几句话。田春林看着院子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睛里突然流出泪来。他心里原本是有很多话要说的,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便对着不同的方向,深深给乡亲们鞠了一个又一个躬。下面有人说,今儿个是阴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这是不是一个吉兆?人们听这话一个个站起来,掌声越发热烈了。
掌声落下,杨大槐带着西凤坨一帮人走进院子。有人问他来干啥?杨大槐说,听说东凤坨村选举村主任,来给田春林助助阵。
有人说,田春林当选村主任,你们西凤坨这么高兴干啥?杨大槐说,能不高兴吗?咱现在是一个合作社了,田春林是合作社的理事长,不分那落凤坨过凤坨、东凤坨西凤坨了。他告诉田春林,周围几个村的村主任,听说咱一块组织合作社,也想参加进来凑个热闹。
田春林说,好哇,众人拾柴火焰高,咱合作社不怕参加的村子多。乔守金没等投票结束,就离开了会场。回家后,在院子里没头苍蝇样转一阵,去了县城的建筑公司。他知道没有必要等选举结果了,因为从村里人的表情上,他已经判断出自己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田凯、立秋、大闹几个要搬出锣鼓庆祝一下胜利,田春林说不用了,咱还是踏踏实实地做事吧。
田自高觉得这事也该纪念一下,编了下面这样几句鼓词:
天上旋转勺子星,地上百姓一个丁。一片土地一粒钟,庄稼人天生种地的命。
高天厚土论古今,百姓盼着地生金。土地生金靠时运,咱老百姓赶上了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