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胡思乱想着，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等它们重新凝聚，已是换了个模样，空缈的玉台上漂浮着一片云霞，云霞中沉眠的那一个人亦是他熟悉的模样。
谢清苑静静地站在云霞边，就算过了三十年，容貌也没有任何改变。
她眼中的柔情倒是白秀不曾见过的，一直以来就算他猜错了很多事情，有一点一直没有变——他母亲很爱他父亲，若非如此她也不会……
“你来了。”谢清苑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来了。”白秀心中从来没有如此宁静过，或许这与他幻想的不同，但他终于得偿所愿，找到了他们。
他耳边仿佛仍回荡着儿时三人的欢声笑语，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或许还以继续做着这样一个梦，梦里没有欺骗，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有普普通通的生活和平平凡凡的快乐。
然而这终究是妄想，白秀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其实有了大哥和二哥后，你本可以维持当时宁静的生活，而不是固执己见地创造一个新的生命，不过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也清楚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将目光放在她身后：“你爱的的人从出生开始就得了一种‘绝症’，而我是你费尽心思制作出来的‘药’，这种绝症名叫‘老死’，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必然结局。
云寒其实就是你派去天星会的吧？萧天星用其他人做实验，殊不知自己也是你的试验品，她试验的是天女心，你试验的则是生灵魄。
如果我没有猜错，云寒之前在我身上动了手脚，生灵魄最核心的东西其实还在我身体里。”
“真不愧是我‘儿子’。”
谢清苑一脸赞赏地站起身，“真正的生灵魄可不是所谓的血蕴灵，而是灵之灵魂最重要的灵核，用它不仅可以让人起死回生、青春永驻，甚至对魂魄也有一样的功效。”
她回头看了一眼白殊：“他人死了也好、魂魄死了也好，我总有办法让他活过来，我之前就说过，属于我的东西没有谁可以夺走，老天爷都不行。”
白秀满心苦涩，长叹道：“人死不能复生，魂死再聚更是逆天而为，大道如此，没有人做得到的，就算你修为高深，有通天之能，又能如何，该失去的终究还是会失去。”
他脑中不断闪现着那些熟悉而渐渐远去的身影：“而不死不灭就一定幸运么？浑浑噩噩的过个千百年不是更可怕？
命运赋予了人短暂的生命，又何尝不是赋予他孤注一掷、绽放此生的勇气，对于一个人来说，生如夏花之绚烂已经足够了，又何必执着于生命尽头之外的事。”
“我原本以为别人可能不理解我，你绝对不会。”谢清苑哂然一笑，“你也有深爱的人，你就没想过看着她慢慢变老、慢慢死去，甚至连魂魄也渐渐消失，那是何等的痛苦？”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我更知道有些分别终究无可避免，甚至我自己有一天也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无可奈何，但我也不愿自欺欺人。”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
谢清苑傲然说着，继而诡秘一笑，“好了，我们该说正事了，既然你明白自己的处境，我也就不废话了，今天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体内的灵核我是志在必得。
当然，作为你彻底‘死亡’的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包括让你爱的人也获得永生。”
“不必了。”白秀平静道，“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恐怕我永远不会遇到我爱的人，我平白偷得三十三年的时光，现在是回报你的时候了。”
谢清苑一怔，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冷哼一声：“你的觉悟倒是很高。”
叶轩冷然开口：“小心一点，我认识的白秀心思深沉得很，可不会这么轻易就心甘情愿引颈就戮。”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谢清苑笑了笑，缓步朝白秀走去，手上灵力一凝，将两指轻轻点在他额间，“闭上眼睛，我也不会让你有任何痛苦的。”
白秀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照做了。
谢清苑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她喃喃自语：“他不过是我三分先天灵力凝聚而成的魂魄，又不真是我儿子，有什么好在意的，更何况为了阿殊……”
她眼中杀意涌动，终于推动法诀。
只一瞬间白秀脸上血色尽失，突然一缕雾气从他胸膛之处缓缓飘散而出，于虚空之中慢慢凝结成一颗水珠，它只有拇指大小，却极为剔透。
叶轩不禁一笑：“他倒真有些天赋，如此完整的灵核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谢清苑将珠子紧紧攥在手里，看着白秀不发一言，最终缓步回到白殊身边，她痴痴地看着他，柔声道：“三十年，整整三十年……阿殊，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
她轻轻挟住那枚珠子，将它悬于白殊眉心，然后低声念动了咒语，直到念了三遍，谢清苑才屏息凝神地盯着云霞深处，一时不敢动弹分毫。
然而过了许久，那边仍什么动静也没有。
“怎么可能……”她神色骤然一变，疯了似地将珠子攥在手里，颤抖着将咒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也就是这时，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白殊身上倏忽长满了黑色的纹路，而这些纹路蔓延的越来越快，最终他整个身体彻底皲裂开，破碎成一堆粉末。
这个过程非常的快，她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一阵风没来由地穿过，将床上的灰烬悉数卷向空中，缓缓朝远方飞去。
“阿殊，阿殊……”谢清苑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人影，他回过头轻轻一笑，转身离开了，她连忙去追却扑了个空，在迷蒙的泪水中他彻底飞散于清空之下。
白秀沉默地看着，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或许他马上也能和他父亲团聚了。
不想两点冰凉的指尖突然贴了上来，谢清苑满是怨恨地看着他，手上却攥着那颗水珠轻轻掐了个法诀，一瞬间它又化作一缕白雾融入白秀体内。
白秀当然知道她在做什么，看着她的目光不由变得有些复杂，很快谢清苑收回手，然后毫不犹豫地挥出一掌，咬牙道：“滚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他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被她灵力一推，几乎摔倒在地，心里更不知是何滋味，曾经他幻想过无数次重聚，却没有一次是这样的，但他似乎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他缓缓转过身，踉跄着朝门外走去。
外面的阳光仍是灿烂，一座瑰丽无比的城市沐浴在霞光之中，浑然不似人间，大概这才是真正的缔天界。
他却觉得意兴阑珊，谢清苑失去了她的爱人，他也失去了他的父亲，更何况心底那份死里逃生的庆幸也是基于他父亲彻底的消亡，这让他更加无所适从。
“大概人都是自私的吧……”
“人的确是自私的。”熟悉的声音从巷子里传出，白秀回过头，果见叶轩缓缓朝他走来。
他没有在意白秀眼中的敌意，挑眉一笑：“我一直都跟着你，不过你似乎并不意外。”
“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没解决，你当然会来找我。”
叶轩脸上笑容未变：“聪明人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刚刚也一样，你都不知道我真怕你拆穿我的把戏，要是让她知道返魂咒失败是我动的手脚，那我就别想在缔天界混了。”
白秀怅然摇头：“就算没有人动手脚，法咒也依然不会灵验，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不然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俩。”
“我还以为你过不了心里那个坎，没想到你比我更能自欺欺人……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哪怕做个坦荡荡的小人，也比你这种伪君子强。”
面对他的讥讽，白秀不为所动：“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更想知道，作为她的心腹你为什么也要这么做。”
“怎么，怕我害她？”叶轩一勾嘴角，“那你大可放心，我这么做正是为了她好，她是缔天界的圣主，发展强大缔天界才是她应该做的事，而不是沉溺于儿女私情。
你应该庆幸她在三十年前做的一切，让人类修行者察觉出了端倪，不然缔天界早就取而代之了。”
白秀不置可否地看着他：“鸠占鹊巢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谁可以独占这个世界，等易地而处的那一天，你们自然能体会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痛苦。”
“不会有那一天的，至少你不会看到那一天了，因为我现在就要杀了你。”叶轩诡谲一笑，“没有明贪狼玉阙、没有破魔之刃、没有鬼眼，甚至连你的本体都不在这里，你觉得你还能倚仗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