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你修你的,管是哪家的!”
我笑了笑。“你的心倒宽,不懂的不去想,不关己的不在乎。世上要都是你这样的人,那固然很好。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古月将左手放在胸前,右手则挥舞着活动开来。“左手持弓手要死,右手控弦手要活。主要是你想的这些东西都没意义。想清楚了对修行又有什么帮助?”
“没帮助就不想了么?看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怎么跟你说呢?境界高不一定法力高,修为深不一定神通广。修行求的是大道至理,神通法力只是其附带的微末而不足道的东西。太多人都本末倒置了。这种关系就像咱们政治书里说的——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
古月将手放下,然后又去摸眼镜的镜片。“怎么越说越远了?居然还说政治,你学的可是理科。”
“这不还没正式分文理么?我就打个比方。”
古月没有接话茬,面色一凝,对我说道:“看清楚我的眼神,正心之后目光乃至神色都会有变化。左手死了,说的是要稳;右手活着,强调的是灵动。这是入门的讲究,境界高深之后应当摒弃。而现在,我只说正心。”
古月的模样并不讨喜,獐头鼠目的,看人时的眼神就像是月夜下的饿狼。当然,我并不是说他有什么不轨的企图,而是人就长那副模样,毫无办法。可现在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五官上没有任何改变,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站在我面前,我却根本就认不出他。最让我感到惊异的是他的眼神,无悲无喜,平静而清幽,看似深潭暗藏乾坤,又如清流一览无余。通过他的眼睛,我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眼中的我是否就是真实的我呢?不论怎样讲,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做什么都得小心些。
我想起了《大学》,简短的文字里包含着无比深刻的智慧。仅以修行论,它把由内而外和由外而内的两种修行都说尽了。正身而后正息,正息而后正心,这是由外而内的修法。从简单易行的地方着手,终至精微不可言的妙境。不过古月跟我说的还不够全面,那仅仅是将与射术直接相关的东西摘出来。如果古月想真正明晰其中的道理,以后应该会补足吧。
那如果由内而外呢?我记得这么两句——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可惜这也不是完整的,前有格物致知,后有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疑心这些语意很明确的的词语背后还藏着东西。世上的道理果然是相通的,剥开表面的伪装和尖刺,深层次的东西大多有联系。但这种想法也挺危险,再多想一些,人就会毫无原则。我还是少想一些吧,毕竟这《大学》还分原本和章句,稍不注意也会被人诟病。
我现在真的是坐立不安了,他的眼神让我怎么都不自在。坐在石头上,然后站起,而后围着他转了一圈,之后又坐在了石头上,到最后我甚至蹲在石头后面朝他做鬼脸。
“这都没反应?我真服了你。”我捂着脸透过指缝看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总算是被打回了原形。那个猥琐的古月又回来了。“心正了,心也空了。其实我很怕那个状态,那时候的思维很清晰,可是想法却让我都怕。”
“你面临劫数,想法难免不受控制,那是正常的。”我这样劝解道。但是这些话却连我都说服不了。
我并非想有意隐瞒什么,而是说话没有经过大脑。仔细想想,又何必将一切都归咎在劫数上呢?人心最简单而又最复杂,谁知道别人背地里怎么想?谁又能清晰地把握住自己不经意时的念头?所有的想法都是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
但想法和做法是完全不同的。我想起了自己的劫数,关于色相和幻象。古月的经历大概跟我差不多吧,等他想明白了劫数也就过去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将“三劫”的说法告诉他,希望他的修行不会像我那样坎坷。
“你还没有跟我说清楚劫数的事。而且我的想法不是胡思乱想,而是在一种极其冷静的心态下,感觉所处的四周也是非常静,那种静里面,一丁点念头都会被放大得近乎无限……”古月想尽办法跟我解释。可是越解释反而越不清楚,他一边说一边比划,让我想起了卓别林。
他终于放弃了,颓然道:“你知道我不会说话,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习惯了就好。我可比你要多懂一点,不用管心里产生了什么想法,反正都是过眼云烟。收功了不就都过去了?你还想着干什么,你不是向来不愿意多想东西么?”
古月呆立了片刻,然后说:“不一样。”听声音颇有些斩钉截铁的意思,果断而不用多做考虑。但话音刚落他就改口了——“一样。”他的声音很沉重又很无奈,真不知道在这一句话的时间里,他想了多少东西。奇怪,他不是已经收功了么?
“究竟是怎么回事,旁人说的不算。还得看你自己体悟。遗憾在这里一无靶子二无弓箭,想见你射一箭都不成。我一直很好奇,你这大近视学射箭,究竟要怎样才能射中靶子?”
古月把眼镜取下了,瞳孔很不正常地放大,我不确定他是否能够看见。“你对弓箭还不够了解,所以才说这样的话。射中有射中的道理,射不中有射不中的道理。学箭正如修行,中或不中也只是附带的微不足道的东西……”
我听了很不高兴。“你知道这些刚才还那么傻乎乎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也没想太多,就像在学校读书,成绩将其他的一切都掩盖了。咱们不都没有多想么?”
想想似乎也有道理,便不与他计较,赶紧趁机会把石头先给占住了。
古月陪着笑脸:“没有靶子,可以随便指一个。没有弓箭不要紧,只要射箭的人还在就成。我好像明白了一些道理,这一箭,给你看,也给我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