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星星一颗接着一颗熄灭,直至天幕上一片漆黑。
天黑得厉害,我们都隐在黑暗里。最后的那一缕光芒消逝之前,我看清了李如一的脸,满脸的惊诧和疑惑,或许里面还隐藏着恐惧吧。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万箭齐发很有威慑力,但比起黑暗中不知从何处射出的暗箭,还是有所不足。黑暗会使世界静下来,更会使人心中生出恐惧。人类天性害怕黑暗,害怕一切未知的东西。
而现在,一切都是未知的,谁也不知道黑暗中还会有多少埋伏,更不知道箭何时射出,从哪里射出。这也是阵法的玄妙么?
黑暗中似乎有一只手抓住了我,那是一股稍显微弱的力量,连我的衣袖都抓不住。但我很快就明白过来,悄悄顺着那股力指引的方向挪动脚步。这应该是古月的小动作,骤然大变,李如一顾不得我,他便趁机施以援手。
我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场,但这可能性太低了。假如还有人能躲藏在这里而不被李如一发现,那他大可以出手将我摄走,或者直接痛下杀手嫁祸于人。可是这一切都没发生,再说了,此处已经被阵法笼罩,不是前辈高人、宗师人物,怎么可能潜藏身形?
不管会发生什么,只要能离李如一远些就足够。于是我开始发足狂奔,再也不顾忌什么了。然而这时候,有一道光划破了黑暗,世界亮了起来。
李如一看见了我,我也在同时看见了他。他的手上有一道光芒聚成的长剑,而我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与此同时,万箭齐发。
在光明之中,箭矢已经失去了偷袭的先机,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阵箭雨比之前还要浓密,而且还是悄无声息的。
我已经没有了逃跑的机会,在箭雨落下之前,李如一将手一指,我便不能动弹了。空气就像泥沼一样,我任一点微小的动作都变得费力气来,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而李如一仅仅是将手一挥,光芒射出,箭雨便禁锢在虚空中,再没有丝毫威力。
只有古月亲手射出的那一箭对他略微产生了一点威胁。然而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在穿透了李如一的光华屏障之后,箭矢已经绵软无力。虽然依旧准确地冲向李如一,也只能遗憾地丧生在他的指间。
“差强人意。”李如一点了点头。
差强人意是一个褒义词,意思是大体上还能使人满意。许多人都误以为这是个贬义词。我原本以为李如一是一介武夫,粗俗不堪,不然也不会如此明事理。但今天的谈论让我对他彻底改观。他不仅不是粗俗的人,学问还很不一般。真奇怪,要不是见过他出手,我肯定以为他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人这种事物果然是看不清的,学武的比读书人有文化,读书人比练武的还要粗鲁,这个世界向来是反着来的。
“未必!”我努力吼道。“你也就是欺负我们境界低微,有本事去和那些前辈打斗。”拼尽力气吼出了这样一句话,胸肺火辣辣的疼。
李如一没有理会我,他又看向了天空。
天空更亮了,无数的星星闪烁着,像调皮的孩子冲我眨眼睛。这一次出现的星星比前两次加起来还多,当然威力也更大。
闪烁的光芒逐渐稳定了下来,寒光在天空中汇聚成一条河流,像一道天河奔涌,浩荡。一颗大星愈发明亮而冰冷了,那是古月的箭,满天星辰只有他射出的箭是实体。
阵法持续运转,其中必然有我无法察觉的变化。李如一面色凝重,一点儿也不敢放松。他实在是一个稳重的人,虽然嘴上说得轻巧,但实际上他从未放松警惕。
变化在无声无息地进行,当星辰璀璨到极点之后,我预想的万箭齐发并没有出现。星星就像是衰老死去一样,逐渐暗淡,继而熄灭。这并不意味着古月技穷了,相反的,漫天星辰都是阵法之力所化,演化得多了力量便分散,而现在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来,集中在古月的弓箭上。
力量还在汇聚,气势仍在酝酿,这毫无疑问是石破天惊的一箭。古月境界差得远,身上还带着伤,我对他这一箭本没有多少信心。但是见着李如一那如临大敌的样子,反倒有信心了。
星辰渐次熄灭,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古月的箭矢上,那一箭比星星更像星星。眼见着星星开始膨胀,光芒开始迸射,李如一终于有所动作了。
光的对立面便是黑暗,与阴相对的便是阳。阴阳手到了尽头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神通,我并不清楚。但是以阴阳流转的道理来应对,则是很显然的。李如一是其中的高手,他的应对简单、直接却也是最有效的。
他的手中有一个黑色的漩涡,看得久了眼神会陷在其中无法自拔。其实他早就有所准备了,只是我没有发觉。
天空只剩下最后一颗星星,这颗星星将整片天地都照亮了如同白昼,它像是太阳,或者说它就是太阳。它的光芒稳定了下来,大小也稳定了下来,箭还未射出一道长虹就率先直扑李如一。
黑色的漩涡将长虹的光芒都吞噬了,李如一负手而立,黑色的漩涡停在身前,他的一袭黑衣在此刻非常吸引人的目光,不得不承认,他若是正道中人,必然是一个风流少年侠客。但如今,他只能在黑夜中苟活。
古月那一箭终于射出来了,虽然我知道他想极力约束弓箭,控制它尽量不引人注意。可是在这样的夜里,弓弦的声音就像是擦着耳朵甩出了鞭子,箭与空气摩擦就像是无数飞鸟在哀鸣。这一箭已经远远超出了古月的控制,幸好是在阵法之中,否则必然惊世骇俗。
箭来得非常快,才听见声音就不见了踪影。我疑心是箭先命中目标,尔后再传来声响的。黑色的漩涡已经消失,长虹也已经消失,箭也不知飞向了何处。
看不出胜负,但是这一刻,我获得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