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忽视了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我能阻止工人，能阻止学生吗？
只要洗手的水龙头位置不变，这棵树迟早是要死的，晚死不如早死，还能少受点折磨。今天救下了它，只不过是让它遭受更大的折磨。
一时间，我有些心灰意冷。人和树都是身不由己，没准儿我还不如它。一声长叹，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仰头看去，视线随着弯曲的树干延伸，不由得想起了龚自珍的病梅。古月射过的叶子如同翠玉，虽不甚纯粹，但已经恢复了生机。顶上的枝条与矮处的枯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生与死在孤悬的叶子上融合。
如果树可以挪走就好了，现在的世界，不论有用还是无用，树的命运都是相似的。即便庄子笔下的无用之大木还活着，也难逃一死。有用的可以做材料的固然难道一死，无用的不材的难道真能苟活么？既然无用就不要占位置，人总是有无数的办法达成他们的目的。而弱势者最好不要挡道，能逃走就尽量逃走吧。
只是可惜，我和树一样都逃不走，只能各自迎接自己的命运。
轰隆声仍在响着，不知道有多少树木断臂，又有多少花草腰斩。然而声音终究是不如之前那么刺耳了，也许工人们的工作已接近尾声，又或者校园已经逐渐嘈杂。
已经放学了，噪音源由数个变成了无数个，所以已经无所谓嘈杂不嘈杂。不知不觉，我竟在树下呆了这么久。离开的工人又回来了，他扛着电锯和简陋的割草机。可能已经换了新装备，我似乎感觉到世俗人所谓的杀气。
垂下头颅，我退却了。如果非要砍倒这棵树，那就下手吧。树没了，洗手池该要新建了吧？这最后一程，我来送你，看着你倒下，看着你消失……
电锯声猛地响起，工人并没有因为我的干扰和逗留而迟疑。这把电锯响声更稳定、更有力，砍伐起来必然会更方便、更快捷。也许只要三五分钟就可以了，可怜的树要少受很多折磨。
“停下！”有人大喊。
“搞个么鬼精！”一辆黑色的轿车飞驰而来。
车上跳下来两个人。两人都是西装革履，但后下车的胖子明显是领导模样。而车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也许是教体育的，从逸夫楼跑过来竟然只用了几秒钟。
“两位领导怎么今天就到了？保卫科一看见车牌就给我打了电话，还是没来得及迎接啊。”后来者喘者粗气，卖着笑脸。没成想这二位居然是学校的领导，看来学校还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体育抓得挺到位。以这二位的年纪，能有这样的速度，我强烈建议去创个吉尼斯纪录。
瘦子笑着前去搭话，手一握就算是认识了，但胖子却是一脸怒容。大概胖子是更大的领导吧，我讨厌领导也讨厌胖子，所以胖领导让我产生的厌恶感是无比剧烈的。当然，所谓的领导大多很胖，我刻意去区分意义不大。但是这个胖子是个例外，他似乎还有点良心。
“还好来得早，要来迟了，什么都给砍得干干净净。”胖子说。
校领导满脸赔笑：“领导瞧您话说得，您要来得迟，肯定都收拾停当了。晚上在学校吃顿便饭，您也算是咱们的学长了，好容易来一趟，看一看学校的新气象……”
我突然发现自己离得还不够远，所以我又悄悄往旁边躲。
“今晚赶回省里，看一眼就够了。这棵树我读书的时候就在，差点都被砍了。学校里没多少我们那会儿的东西了。”胖子感叹说。
校领导一听便怒了，这火气全撒到了农民工身上：“让你们搞点园艺，剪点枝，除点草，怎么把树都给砍了？你们经理呢？叫他过来！这做的是什么事！”
农民工呆着也不是，离开也不是，面色凄苦得很。他们每人都负责一片区域，别人都已经完成了，就是他遇到了各种事。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
胖子皱着眉：“行了，学校的绿化美化也是应该。既然要修，那就得好好修修，得重新规划……”
还真摸不准胖子的脉，表面上看似乎太务实了些。可仔细一想又感觉没那么简单——做领导的哪有简单人？
他们的声音小了下去，我再也听不清交谈的内容。校领导一挥手，民工也离开了。我知道那个民工只是个挡箭牌，只是个转移话题的工具。今天这么不愉快，只希望他的工资不会受到影响。
虽然曲折了些，可我的瞎话到底是应验了，内心颇有些自得。但同时又有些惊恐，生怕乌鸦嘴一不小心说漏了。这棵树算是保住了，可是即便没有外来的伤害，它想恢复元气也绝非易事。也许那就是古月的修行，往后也都是他的事。
我要做的似乎就只是等待了。等待古月苏醒，等待笑丘他们传来好消息，等待龙女康复，等到自己的机缘……
领导上了车，满脸堆笑的校领导挥手作别之后也离开了。大概是我躲藏的位置太过明显，他们反而都视而不见。我也该离开了，又省下一顿饭。
回到教室，我居然嗅到了食堂的味道。看来今天的食堂伙食不错，油腥味儿很足。食堂的饭菜我向来是不屑的，但是今天我连干饭都能硬吃下去，就算跟石子一样。甚至连看家的黑暗料理我也认了，馅料为剩饭的包面也许别有一番风味。
这样一想，我的口水又快要流出来。四下一找也没什么可吃的，只是中午剩下的开水还剩了半桶。我拿着杯子过去接水，一连喝了三大杯才感觉略微好受些。
“那开水别去喝！”跟古月要好的一个同学提醒我。
我咽下了一大口，这才对他说：“渴急了，不喝难受。水怎么了？”其实我哪是渴了，分明是饿的，但说渴总比说饿要好。假如他不是跟古月亲近，我一句话都懒得说。
他用手一指，说：“自己看。”
我一抬手将水桶盖揭开，里面的水黄中泛绿，一看就不是正经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