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都是客,管不了善恶。若是掀桌子摔碗,主人倒应该说两句。可现在,吃相越差不越说明主人待客有道吗?说到底,还是得感谢厨子。”地波将黑锅甩给了苟徒。
“今晚还不止这么些客人!”苟徒说。他的手仍然按在盖子上,不知是不是在感觉火候。掌中的火焰像流水一样婉转,汁水炙烤的声音让人胃口大开。“肉也不止十成熟,你说开还是不开?”
又不是赌博,还说什么开不开!
“‘白儿’被赶走了么?不是还有什么‘犬神’吗?要是抢东西吃怎么办?”我突然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性。
听了我的问题,他们仨似乎在一瞬间就达成了某种意向,而我当然又被蒙到鼓里了。原本针锋相对的地波和苟徒竟有了联手的趋势。
地波:“请客吃饭是因为你,你算半个主人,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苟徒:“他们都是冲你来的,是你的劫数,怎么做还得看你。”
酒肉和尚想了想,说道:“和尚受小施主一饭之恩,孤魂野鬼也……”
“住口!”地波和苟徒异口同声地怒斥道。和尚的话只说了半截,但我还是领会了他的意思。
“‘白儿’被狗咬死是无辜,‘狗神’被人虐杀是无辜。他们本就很可怜了,既然想吃东西,咱们不妨给他们吃一口。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想追究的,不也是背后的黑手吗?”
苟徒叹了口气。“那就分食吧,古代讲究这个,西餐也讲究这个。”
掌中火焰熄灭,盖子掀开,腾腾热气就像是泡了温泉一样,让我浑身毛孔都打开了。可就在这一瞬间,蜡烛熄灭了。
星月隐去,做饭的火光灭去,连蜡烛都没有缘由地灭了。明明没有风,明明蜡烛还有很长一截。突然陷入黑暗之后,人的眼睛很难视物,即便那黑暗并非是绝对的黑暗。就像现在,江水都闪烁着微光,远处还亮着不少灯光,可我偏偏却似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阵风过,桌椅作响,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谁跟谁动上手了。交手的响声很密集,差不多连成了一声。但由于声音忽高忽低,响声忽大忽小,连距离都似乎时远时近,所以我听了个真切。
声音消失,地波打了一个响指,火焰便跳上了烛台。一切如常,苟徒虚坐着,酒肉和尚不知何时跑到了我身边。餐桌上没有一丝异样,有些焦糊的牛肉完整地躺在盘子里,只是苟徒手中的盖子形状有点奇怪,总觉得不如之前那么圆。
“发生了什么?”我疑惑地问。
“眼不见为净,施主又何必多此一问,徒增烦恼。”酒肉和尚忙说道。
苟徒则眉头紧锁,先盯着我看了半天,而后又远眺江水出神了半天,这才对我说:“也不知道这是福缘还是劫数。人鬼殊途,阴物还是少见为好。”
“我从来都没见过,应该算是件好事吧。上幼儿园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就我没事。你们都能看得见?”
苟徒放下手中的盖子,盖子落到桌面的一瞬,我又觉得它变圆了许多。“和尚应该可以看见;特殊部门的人大多会强行修习某些特殊法门,应该也能看见。我是看不见的,但是能感觉到。”
和尚笑了笑:“惭愧,和尚修行尚浅,眼通才将将入手,还算不得成就。刚才确实是一条狗,邪法果然狠毒,此狗身首分离,脖颈上有数十‘白儿’攀附,人狗煞气融为一体,想将其超度都不能,一旦下手必遭反噬。但我见狗首额头正中被人下了咒印,那里可能算是破绽。”
“看你和尚行为不端,没想到还真有些斤两。我只能见到黑气缭绕,时而为狗,时而为人。为了工作必须得习练许多秘法,以应对各种复杂情况。但也是各有分工,各有所长,与鬼物打交道不是我擅长的。”
苟徒握着刀,轻轻一划就切下了一大块。“既然是你做东,当然不能不吃。”
然后刀子又轻轻一拉,与之前那一块似乎是一般大小。“你做客,之前不吃是在骂主人,现在不吃是骂厨子。”
“我吃,当然吃。你做的再难吃我也吃。”
刀在肉上徘徊,好半天都没有落下。“和尚,化缘的不能影响别人宴请,厨子又不能吃这一席,你说第三块该给谁?”
酒肉和尚:“乞丐什么时候都可以上门,刚才被打跑了,现在就先分给它们吧。”
苟徒微微点头,但却被地波给拦下了。
“慢!遭犬神抢夺后,食物就跟河豚差不多了。这第一口得厨子先吃,第二口得主人先吃。我俩无事才能分给别人。毒是乞丐带来的,可是却不能给乞丐吃有毒的东西。”
地波这又是什么歪理?乞丐抢东西吃,把食物弄脏了,不揍死他就已经很不容易,还得给他准备干净的,开什么玩笑!
苟徒似乎很理解地波的话,但他却无缘无故把话题又扯远了。“龙浩然果然不容小觑,如果不是心术不正,倒还真值得结交一番。有充足的材料却没有准备充足的食物,这的确是厨子的过错。犬神感觉到我的杀气,已经不敢轻易骚扰,这边上一角还是施与它吧。”
言毕,刷刷两刀。盘中的肉切成了三份。苟徒用餐刀扎起其中一块送进了嘴里。
地波轻刀细切,用叉子叉着往嘴里送,起初还装得很优雅,不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如果不是太烫了,他肯定会直接用手,饶是如此,他还是烫得一边吸气一边狼吞虎咽。
“怎么会这样,都已经糊了,肉的汁水也一点不剩,这个味道……”
三两口就吃完的结果是,他只能一边嘟囔一边看着我们吃。酒肉和尚将肉捧在手里,嘴咬加手撕,光是看我就觉得饱了。
我慢慢咀嚼着,想努力抓住每一个细节。“怎么没味道?”
“再尝。”
我继续咀嚼。“好酸!”
地波有些疑惑。而苟徒仍然只回答了两个字。“再尝。”
“甜的。”
“再尝。”
“好苦!”
一块牛排中居然有这样多的味道,层次分明而又一点都不混淆,我算是服了。可是对我而言,这并不是美味啊。已经嚼得够久了,我下意识就要吞咽。
可就在这时候,五味爆发,每一种味道都是极端的刺激,我不得不将嘴里的东西都吐出去。与此同时,盘中最后一块肉被苟徒扔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