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杨心碧撒娇地叫,“你现在还不知道我不想嫁他吗?”
杨夫人的笑容僵了僵,很不愿意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杨心碧提了提地的长裙,露出一双鞋尖来:“你瞧,我没裹过脚,脚这么大,楚天松他不讨厌死了才怪。”
杨夫人被她那可爱的语气逗得发笑:“现在后悔了?当初缠脚的时候,是谁又哭又闹,死也不肯缠的?”
“娘!”杨心碧已在闹,“我才没后悔呢,我只是为楚天松想。”
“咦,还没过门呢,就会为他想了?”杨夫人戏谑地笑。
“娘,我没开玩笑,真的,我不能嫁他。娘,你仔细想想,当年他就是因为和些小混混在一起才被爹打,他的出走必定满怀恨意,现在,他是报复来了,我万万不能嫁给他。嫁了他,我就没好日子过了。娘,咱们把聘礼退了好不好?”
杨夫人温柔地望着她,慢慢地摇摇头:“心儿,关于这件事,你就乖乖地听父母的安排吧。你一向都孝顺,不是吗?父母有了困难,需要你去解决,你也会去的,对吗?”
“可是——可是——”杨心碧为之口结,母亲的话,含含糊糊,弄不懂是什么意思。
“心儿,别担心,你过了门,上没公婆,下没小姑小叔,只尽心讨楚天松喜欢,还怕侍候不过来?你又生得好,不用怕他不喜欢你——”
“哦,他是喜欢我长得好看吗?东京那么大的地方,美女如云,没有比我美的,那才奇怪呢。万一有一天他喜新厌旧了,或者我老了,他不要我了,那怎么办?”
“傻孩子,到那时你不也该有孩子了?有了孩子,比什么都强,尤其有个男孩,还怕你的正房位子坐得不稳?”
“这么恐怖?”杨心碧夸张地张大嘴,“我才不喜欢靠孩子保住自己。娘,你也没儿子呀,可你现在还是正房。”
“喏,你看看你爹收的那几房妾,有哪一个肚子争气的?”
“对了,娘,爹去干什么了?”
“还不是生意上的应酬。哪天晚上你见他回来的这么早?”
“你确定他不是去买什么东西吗?”
“买东西?买什么东西?我们家有什么东西要你爹买的?”
“哦,娘,”杨心碧松了口气,“我以为爹忙着去采买我的陪嫁呢,”她胜利地一笑,“你瞧,爹可不是不大热心我出嫁?所以啊,他一定不满意这门亲事。娘,只要你再一开口,爹一定就把那五十万两的聘礼退了。况且咱们家也不希罕那五十万。”
“别说傻话,心儿,”杨夫人爱怜地拍拍她的脸颊,“去睡吧。”
杨心碧走到门口,忽地回转头说:“娘,爹回来你跟爹说,我坚决不嫁。明早你们答复我,同意,或不同意。如果不同意,从明早起,我就绝食。”她飞快地走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杨存威和杨夫人已镇定地坐在餐桌旁等她了。
“爹,娘,你们想好了吗?”
杨夫人望着她不说话,杨存威却皱着眉:“心儿,你别以为婚姻大事是儿戏。快来吃
早点吧。”
那是说,他们不同意了?杨心碧咬了咬下唇,赌气地一跺脚,转身奔出了饭厅。
一口气跑到房里,仰身躺下,拉了被褥捂住头,强迫自己睡觉,但刚睡起来,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只好坐起身,冲到书桌旁,抓了本书,就大声地朗读。
直读到口干舌燥,杨心碧才住了口,看见桌上有冷茶,端起来就喝了个干净。
有人在敲门:“小姐,小姐。”
是她的贴身丫头画眉。杨心碧没好气地嚷:“走开。我谁也不见。你也别鬼鬼祟祟的,大白天讲话,干嘛压声压气的?”
画眉伺候她多年,习惯了她的脾气,推门进来,又赶快掩上,快步走到跟前,把藏在袖子里的两包东西拿出来:“我偷了些点心给你填填肚子,老爷夫人没看见。小姐,快吃吧。”
杨心碧正一肚子气呢,快步冲过去,抓了点心就全摔出窗外去,一面逼向画眉:“我说了要绝食,绝食你懂不懂?就是不吃东西!你还拿东西来给我吃?你居心不良!你希望我嫁给那个楚天松是不是?你最好在我嫁出去之前死掉!”
“小姐,小姐!”画眉委屈地:“我并不知道你要嫁谁呀。我只是听说你要绝食,表面上是绝食了,可你饿不住呀。小姐几时受过这种委屈?我辛辛苦苦在厨房偷到一些点心,好心却被当成了狗肺。”她转身就要走。
杨心碧急忙抱住她,“我的好妹妹,是我错了,我赔不是好不好?我心里烦么,所以不免做得过分了些。”
画眉笑了,转过身来,问:“那个楚天松,是谁呀?怎么忽然要把你嫁给他呢?我知道夫人最中意的,还是白少爷。”
“我也弄不懂,反正是莫名其妙的。”杨心碧想想,还是不要说给她,她还是小孩子一个,能懂什么?
“白少爷怎么办呢?”
“唉,我现在忙抗婚还忙不过来,管不了他,过两天再找他好了。”
“不是呀,小姐。我的意思是说,万一你抗不了,白少爷对你的一片心意可不是枉费了?再说,那楚天松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人温文尔雅吗?他笑起来有白少爷那么和煦吗?你过了门,他对你会像白少爷对你一样千依百顺吗?”
“谁知道呢?”杨心碧忽然无情无绪了,坐到椅内,手托下巴。他温文尔雅吗?一定不!他笑起来像白书怀那么柔和那么傻气吗?不,他笑起来一定很冷,让人心寒的冷笑。他会对她千依百顺吗?笑话。
“哦,不,”她低喃,“我想,我想,我不会见到他的。画眉,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画眉出去了,她真的呆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到书桌边提笔作画。很专心地画好一幅仁女图,忽然发现肚子饿了,而且饿得相当厉害。她强忍着,又翻了一本书来看,但是,真见鬼,堂堂的杨家大小组,从没尝过饿的滋味,原以为绝食是这么简单,可是,书上的字硬是看不进去半个。
她丢下书,又倒回榻上,睡觉好了,睡着了,就不知道饿。闭上眼睛,闪现出来的,却是一碟碟热气腾腾的鱼肉和米饭。天哪,从不知道饭菜会这么诱人。她干脆睁大了眼睛,瞪着脑海中的饭菜,要把它们都瞪走了似的。
没用!她跳起身,冲出了房,直冲到马厩去,解了缰绳,拉到府门口,却与母亲撞个正着。
“上哪儿去?”
“溜马!”她生气地嚷,“我今天还没出去过。”
“那么,吃点东西再去好不好?”
“我说过要绝食。我绝不吃任何东西。”她负气而逞强地坚持。
“出去外面吃吗?”杨夫人微笑地问,语气平和,“身上有没有带够银子?娘这儿还有些。”
“哦,娘!”杨心碧吃惊地瞪大眼,“你以为我是找借口出去吃东西吗?”
“娘没这么说呀。傻孩子,赌气归赌气,总不能饿着自己受罪。你能享福的日子也不多了,不好好珍惜,将来可要后悔。”
“那也该怪你们!我早说了我不嫁我不嫁,可你们不听。将来活该我受罪。”杨心碧赌气地大叫,“我不出去了,在家吃给你看成不成?我要吃冰镇莲子汤,银耳燕窝。”
“莲子吃完了还没买,吃燕窝吧。”杨夫人看着女儿头也不回地拉马走开,眼角已渗出泪珠,她慌忙试去。
一连三天,杨心碧没迈出府门一步,也绝口不提婚事。到第四天中午,杨夫人捧着一件大红衣裙走进她屋里来。
“心儿,来,试试看,娘亲手给你做的嫁衣,合不合身?”
杨心碧手中的笔掉在桌上,她失神地问:“这么快?”
杨夫人伸手解她的纽扣,笑说:“还快呢,算算只有六天了,楚家的花轿想必已经上路了。”
“娘,到东京有几天的路程?”
“估计也就七八天吧。那还是赶着走。到你去时,至少也要走半个月,一来你是新娘,二来你又没出过远门,楚家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太劳累吧。”
杨心碧任由母亲换上嫁衣,再被推到衣镜前,“瞧瞧,我们杨家大小组,真真是个国色天香,丽质出众的大美人。不打扮已经够漂亮了,要再一打扮,别说一个楚天松,就是十个楚天松也——”
“娘,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这颜色是不是太艳了?这花是不是不太好看?”
“合身,合身。嫁衣嘛,颜色当然要最艳的,这牡丹争艳的图案是娘亲手绣的,以后你看见它就想起娘了。如果——如果你不喜欢,娘另做。”
“娘!”杨心碧匆忙地喊,“我喜欢,我——喜欢。怀哥怎么不来玩了?我三天没看见他了。”
“他?人家这时候还好意思来玩啊?”
“这么说他知道我的事了?”
“整个洛阳都知道啦,他还能不知道吗?”
杨心碧愣了半天,忽然匆匆脱去嫁衣:“娘,我找他说几句话。”
杨夫人没阻拦,轻轻说:“去吧,早去早回。”
白夫人微笑接待了这位杨家的宠儿。
白夫人年仅三十多岁,风韵尤存。
“听说京城里楚家下了聘礼,不几天就要迎娶你过门。那楚家少爷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娶到你这么个大美人。”
我才不知道是哪世修来的霉气。杨心碧心中想着,口里不得不漫应,闲聊了几句,终于忍耐不住,问:“怀哥不在家吗?”
“他?在家的,这几天正忙着温书呢。你知道六个月后就是进京考试的日子了,他荒废了不少功课,不猛补一补,可怎么去考试呢?”
“这个时候在家中恶补功课?”杨心碧脸色一白,“白婶婶,我去看看他。”见白夫人想说什么,她及时地加了话,“我这些天也很忙,好容易有空,所以才来拜访婶婶,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我就和怀哥说几句话。”
“也好,他在后花园书房里。”
杨心碧几乎是一脚踹开了白书怀的书房门。白书怀一脸惊愕地望着她。
“白书怀!你什么意思?补功课?不想见我就明说好了,你躲什么?我会吃了你?”她直逼到他面前。
他一时手足无措,把手里的书下意识地挡在二人中间,这动作令她火上加油,她一把抢走书,就一下一下地直敲对方的脑袋,一句一句地逼问:“说啊,这三天里,你在干些什么?背书?背了几句子曰?背来给我听听!让我看看你够不够格进京考试。”
“心妹,你别——别这样。你要嫁人了,我去你家还有什么意思?只恨我家拿不出五十万两银子的彩礼,心妹——”
“我才不希罕那五十万!你听着,限你在六天的时间里,找个媒人上我家提亲,否则我要你好看!”
“这——这——这是谁——谁出的主意?杨老爷?”
“我出的主意!怎么着?”
“心妹,这样不行,根本行不通。”
“我知道行不通,”杨心碧忽然压低声音:“怀哥,我们逃走好不好?”
白书怀脚一软,跌坐椅上,“逃走?逃去哪儿?是你爹——”
“你真啰嗦,管他是谁的主意。我们逃得远远的,找一个僻静的乡下,先躲上几个月,等事情过去了,我们又回来,再不行——”
白书怀当真被她的念头吓个半死,希望她下句话说得比较合情合理些,于是满怀期待地问:“再不行怎样?”
“那就在乡下呆个三五年!”
要不是坐在椅子上,白书怀差点没趴在地上,他好容易才镇定下心神,说:“心妹,我不会放心我娘一个人,再说,乡下的生活你未必适应,你不会喜欢乡下的。”
“我喜欢!你忘了吗?去年我们第一次去安宁镇,那里的人们生活和睦,祥和安宁,我喜欢极了,后来我们又去了好多次,那时我说,甘愿一辈子住在那里,你怎么说来着?你说你愿意陪我一辈子。”
“是的,心妹,无论你做什么,我愿意陪你——”
“那么就跟我去乡下!”
“不行——”
“白书怀,说话别前后矛盾!”杨心碧接着双眼一红,“怀哥,求你了,你也不愿意看着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是不是?我时间很紧,你就别再犹豫了,好不好?怀哥,求你了。”
她那么可怜兮兮地、低声下气地求他,那么全心全意指望着他,他的心中莫名地一紧一痛,几乎冲动地脱口就答应了她。他愣愣地望着她,口中干巴巴的。
“怀哥,怎样?”
“让我——让我——让我先喝口水成不成?”
杨心碧柳眉一竖:“白书怀!你说什么?”
“三天,给我三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三天?我真怕那时我脱不了身。不过,我会想尽办法来的。对了,不如你来吧,三天后,你在我家后花园门外等我,别对任何人说,包括你娘。你要等我,”杨心碧屏着呼吸,面色因紧张而发白,“等我一天,如果我没来,你就再等一天,不见不散,千万千万。”
白书怀无言地点头。
三天后,白书怀心慌意乱地守在花园后门,苦苦等了一个上午,杨心碧终于来了,她从腰里摸出一个小包,递给他:“这个你收好,以后我们有用。”
白书怀打开一看,竟是三颗夜明珠和一个黄金打制的手掌大小的金娃娃,不由大吃一惊:“这——这——”
“别担心,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你收着,我们以后的生活全靠它了。”
“心妹,你——你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决定——”
“怀哥,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白书怀又是感动又是惭愧,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能言语,好半晌,才低声地说:“从洛阳出去,经过三个小镇,估计最快要三天时间。第三个小镇是五龙镇,五龙镇出去四十里地,有一大片林子,你找个机会,逃进林子里去,一直往北走,会看见一条小溪,沿着小溪往上走,有座亭子,我会提早在那儿等你。”
杨心碧满眼是泪,不住地点头。
“记住了?”
杨心碧双眼一眨,两行泪滚落下来,跟着就禁不住地放声大哭。慌得白书怀又是哄又是吓:“快别哭了,被别人听见不妙。要哭也等我们逃走成功了再哭好不好?”
“怀哥,你一定要等到我来,否则——否则——”
“我一定等你三天。”
“否则我恨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