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文香宁来找她,说要去白云庵还愿,硬将她拉出了门。
罗云柱在飞仙亭里等她们。
上了山,在最垂直的石阶上,杨心碧一抬头,在上面站着的,居然是白书怀。
文香宁道:“你们拣要紧的话说,我在下面守着,不让罗云柱上来。”
杨心碧道:“你——你——”
白书怀却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涨红了一张脸,他一把抓住杨心碧的手,结结巴巴地道:“心——心妹,我等你很——很久了。”
杨心碧不能置信地瞪着他,老天,真是白书怀?真是那天在水上匆匆一见的白书怀?
白书怀道:“心妹,你——你说话呀。你知道吗,这半年多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你——你怎么了?”
杨心碧呆了好半晌,忽然抽回手,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左边脸上就是一记耳光,大声道:“混蛋,你不是东西。你说,那天你跑哪儿去了?钻了哪个老鼠洞?现在你想起我来了?混蛋!”
白书怀一动也不动,怔怔望着她,他可怜而无助的眼神牵动了杨心碧心上的某一根弦,眼泪立刻从她的眼睛里蜂涌而出,她竟不知道是自己触动了伤心事而哭,还是为白书怀而哭。总之眼泪像决堤的海水一样,竟关不了闸。
白书怀慌了手脚,忙取汗巾给她试泪,慌里慌张地哄她:“别哭了,别哭了。”
他安慰人的话翻来覆去永远只有这三个字“别哭了”,透着十足的傻气,跟半年前的白书怀一模一样。从前杨心碧就喜欢用假哭来吓他,看他手足无措时又转而笑得唏里哗啦,前俯后仰。可是这时听到这三个字,她只觉心头更加空荡荡的,说不出的烦恼,她哭得更伤心了。
白书怀哄了半天,见她哭得更凶,也忍不住举袖抹泪,叹道:“造化弄人,只怨我们有缘无份,落到今日的田地。”
杨心碧骤然止住哭,怒道:“你说什么话!要怨也怨你,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今天我也不会这样。”
“心妹,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你等着,我一定要考中状元,把你从楚天松手里夺回来。”
“考状元?”
“你不信?你知不知道我在洛阳考了第一?知府大人特
地宴请我,对我的文章大加赞赏。”
“你怎么认识文小姐?”
“我来之前已经打听了,知道你和文小姐有交情,所以一来就托人找文小姐,文小姐早听说我们的事,因此很热心帮我,特意安排我们在这里见面。”
杨心碧道:“白书怀,你听着,你想考状元,可以去考,但是别再来找我了,太危险。我得走了。”
白书怀抓住她,说:“心妹,你——你就不能再呆一会儿?”
杨心碧挣开他,道:“被罗云柱发现,我怕你有事,你出了事我怎么办?怀哥,再见。”
坐进马车,文香宁握住杨心碧的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以为杨心碧会有一丝喜悦的表情,可是杨心碧紧紧皱着眉,甚至还瞪了她一眼,有些怪她多事的意思。
送走文香宁,回到府门口,探身出来一抬头,意外的看见楚天松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
杨心碧心头一颤,竟像做了贼似的,她低下头,企图从他身边相安无事的走过去。
楚天松果然就没安心让她好受,他往横里一迈步,挡住了她:“怎么,去了一整天,回来就没个交待?你哑巴了?”
杨心碧低下头,努力平静自己的声音:“罗云柱不是跟着吗,你问他。”
“我想听你说。说说看,碰到什么有趣的事了?或者——碰到一个奇奇怪怪的人了?”
杨心碧只觉得脸一下煞白起来,她忽然发现今天出门实在选错了日子,一大早就乌云密布,像要下雨,本来打算在屋里看看书,天知道她怎么禁不住文香宁的死乞活赖,跟她去了那个见鬼的白云庵,还什么见鬼的愿。这本该是个值得怀疑的日子。她无言以对。
楚天松道:“为什么不说话?心虚?”
杨心碧霍然抬起头,怒道:“谁心虚?我只不过是见白书怀,怎么了?见见同乡,有什么不对?”
楚天松盯着她,啧啧连声,笑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看看你眼睛都哭红了,犯得上吗?别人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保重,楚夫人!”他把那“楚夫人”三个字说得一眼一板,一字一顿。
杨心碧冷笑道:“你怕绿帽子没脱下来,又戴上一顶?”
楚天松抓起她的手腕,俯唇在她耳边,说道:“像我这种不要脸的无赖泼皮,还有什么让我好怕的?你以为我会在乎吗?况且你的白书怀算什么东西,一只小老鼠而已,我轻轻跺跺脚,就能把他的胆吓破,你信不信?”
杨心碧推开他,道:“楚天松,你别太猖狂,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们走着瞧。”
楚天松阴沉着脸,哼道:“你知道他来东京是我安排的,总不会以为他能上京赴考,是他凭本事得到的?他那几篇狗屁不通的文章,料想你比我还知道得清楚。秀才?他在洛阳考了多少回,为什么偏偏今年才考起?你以为真是他发奋的结果?”
杨心碧点头道:“是,我已经有所怀疑了,果然如此。你不但算计我们杨家,还要算计怀哥。”
她那笃定的神情刺痛了楚天松,那冷淡得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眼神更刺痛了他,在她的眼里心里,原来始终还是白书怀,“怀哥”,看她称呼他多么理所当然!
他本来还有一点点准备要解释的念头,都在刹那间打消得干干净净。
过了两天,文香宁约她出来,又要去白云庵。
杨心碧干脆地道:“你先说,又玩什么把戏?如果是见白书怀,我不会去。”
文香宁急急看一眼罗云柱,说:“什么白书怀,我不认识这个人。心碧,你——”
杨心碧道:“你不用看他。上次的事,才回到家楚天松就知道了。”
文香宁怒视罗云柱道:“好啊,我就知道是你。是你跟楚天松告的状,是不是?”
罗云柱只是看着她,即不辩解也不承认。
文香宁怒火上冲,用手指点他胸口道:“你没嘴巴?我问你话呢,你这个奴才。”
杨心碧道:“和他无关。是楚天松猜到的。不用任何人说,他自己已经猜到了。香宁,楚天松太聪明了,我们再加上几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没有罗云柱跟着,无论我们做什么,楚天松都能猜到。我已经身不由己,困在楚府里,你就别再牵扯白书怀进来,不要费心思了。而且我觉得好累好烦。”
“白书怀到了东京,不惜冒险求我帮忙见你,你就没半分感动?”
“如果半年前,他在孤亭里等到我,我会感动,会感激他一辈子,伺候他一辈子。现在他后悔了,又有什么用?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一介酸秀才,凭什么带我走?能从楚天松手里带我走吗?我真想恨他,一生一世都恨他,如果没有他,如果不是说好等三天三夜,我早就逃掉了,何至于今天。可是有时候想想,我恨他做什么,错只错在当初我不该依赖于他。我太了解他了,胆小怯懦,没干成过一件事,我偏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来决定,不落到今天这步才怪。”
“我——我听不大明白——”
杨心碧道:“不要紧,因为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只是觉得太累,一想起他就很累。我不想见他,早就不想见他了。回去吧。”转身就走。
文香宁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正要追上前,罗云柱伸手拦住她,道:“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文香宁怒瞪他道:“可是我没话跟你说,走开!”罗云柱不吭声,但并不让开一步,文香宁道:“本小姐说话,你敢不听?你这个奴——”
“才”字没出口,身子忽然凌空而起,落在马背上,文香宁失声惊呼,叫道:“你——你干什么?放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