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垚被请到百花阁时,傅承智正躺在医院里抢救,入歌打电话来她已经走到花廊入口,此时再往回走已经是不可能,再担心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傅家的规矩她不是不懂。
四年前刚到傅家,高烧未退就被老爷子请去做客,毕竟年少胆小,看到荆棘丛生的花廊生了怯意,不知天高地厚,临阵脱逃,结果被打断了三根肋骨,在医院躺了整整三个月,进花阁就要守规矩,不要走回头路。
“何嫂,你说沈爷爷下手重吗?”傅家没人瞧得起她,也只有何嫂愿意跟她说上两句话。
现在没办法知道医院那边的消息,问她准没错。
“姑娘,虎毒还不食子,老爷有分寸的。”何嫂轻叹,这是怎样的孽缘,若是在平常的人家,人姑娘不离不弃,为人父母的求之不得,可惜这样的家庭,容不得任何一丝的例外。
老爷晚年才生了承智,再加上先天心脏的不足,几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四个儿子中最疼他,他们做下人的看的最清楚。
听何嫂这样说,还是心疼到无以复加,他身子本来就弱,又何苦为她受这罪,几年都这样过来了,进不进傅家已经不重要了。
走过长长回廊,进入花香幽深处,这百年的古宅夜雾深重,凉意习习,老仆人敲门说:“老爷,沈小姐来了。”
“进来。”伴随几声咳嗽,老爷子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行,家里的很多事都不管了,若不是老爷子还在世,傅家早就散了,这座近百年的老宅恐怕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老爷子坐在红木椅子上沏茶,沈嘉垚走过去坐在他脚边的毛绒地毯上,老爷子沏了很久,一壶一壶水的淡下去,直到茶色全无,递给她一杯,良久带这感伤地开口:“承智日子不多了。”
傅嘉垚的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可以装作不在意的陪他过一天少一天,但是不能轻易被人提起,心里一下就揪紧了,手一晃茶杯里洒出几滴,落在白皙的手背上,红了一片。
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她,据医生的说法,只要好生养着,至少可以活到三十岁,老爷子也不会恨她入骨,宁愿动手打最疼惜的小儿子,也不松口让她进傅家。
二十岁那年的生日,承智就向老爷子提过,娶她进门,第一次被打进了医院。
“孩子,你来傅家几年了?”老爷子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像是随口问道。
她怎会不知老爷子也妥协过,为了儿子,刚到傅家的时候,只许把人养在外面,后来承智病重,神智不清却不忘嘉垚两字,老爷子没办法派人把她接进北苑,只要不是妄想成为傅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可偏偏她痴心妄想,一心要成为他的妻子,他之所愿,又怎忍心不如他愿
“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一共四年。”沈嘉垚轻声说,都已经四年了,她寄人篱下已经四年了,承智坚持了四年,老爷子反对了四年,不知还有没有下一个这样对峙的四年。
“还想进傅家吗?”又问。
“嘉垚心愿从未改变。”他一天没死,就一天不会放弃,所有人都以为她坚持要进傅家是为了找个靠山,知老爷子一向护短,就是离开人世也不会让人动人懂自己的儿媳妇。
沈家的案子至今没有着落,当年开车撞她的人依旧未浮出水面,她在这里躲了四年。
承智要在离开之前娶她,也是想要护她周全,他死了她还能活,外面的人会放过她?傅安在会放过她?
他的心思她何尝不懂,金钱身份于她不过身外之物,死亦何怕,只是想以他妻子之名守着他,死后两人合葬一个墓。
沈嘉垚放下杯子,握住老人的手,忍不住眼红,说着说着近乎哽咽:“爷爷,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明明以前你是那样喜欢我。”
她真的不懂,以前沈家尚在,两家生意人情往来,傅家老爷子最喜欢夸她,甚至几次要为他们这些小辈定下口头婚姻,沈家老爷子膝下只有一个孙女,看中的孙女婿又是云家小子,自认是不答应。
风水轮流转,曾经云颠之上的沈家小姐,现在处处惹人嫌弃。
老爷子咳嗽了几声,抽出手来和她说:“孩子,你命不好,和承智没有缘。”他的儿是在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后悔当年不够心狠,没把这孩子打死,他看着她长大,终归下不了手。
家里是怎样的一群财狼怎会不知,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承智手里那点股份,一旦知道他要结婚,股份有了继承,怎么也不会让他活到结婚那天。
在商场上他戎马半生,半生铁腕,半生冷血,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
可作为一个父亲只想看着自己的儿子平安度过有生之年。
“孩子,你忍心看着他在最后这段日子里还还为你操心吗?劝他放弃结婚这个念头,好好养病,就算爷爷求你。”老人突然按住她的手,异常用力,就怕她不答应,
沈嘉垚垚听着难过,示意他别再逼她了,傅老爷子还是让何嫂送她。
刚出来就看见站在树影下的沈茹沁,灯光把身影拉得老长,发丝上的雾气说明她等她很久了。
每次只要她被老爷子请来,沈茹沁定会出现,往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嘲笑她自不量力。
见她出来走过来就是一个耳光,扇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把那声姑姑淹没在巴掌声中,冷冷看着她,骂道:“还嫌不够丢沈家的脸,安心做你的情妇就好,竟妄想入傅家的门。”
世上所有的人都以为沈家小姐在那场车祸中身亡了,谁会想到会被藏在北苑四年。四年来她没名没份的跟着傅承智,在傅家人眼中不是情妇是什么?
傅家的女人提起她都要狠狠的吐上一口唾沫,见到她都要绕着走,要不是傅承智护着,早就死八百回了。
就连她唯一的姑姑沈茹沁都觉得她罪大恶极,恨不得她立刻去死。她们之间的情分被这些年得耳光和冷言冷语磨的所剩无几。
开始她还能理解,爷爷在世的时候就说姑姑命苦,从小优秀挑剔的姑姑却嫁给各方面都不成器的傅家大儿子傅承仁,好在娘家景气,能帮衬一下。
要不是沈家倒台,她在傅家的日子也不会如此艰难,这不是她的责任,却莫名的自责。
可沈家风光不再,爷爷去了,她比谁都难过,她是她亲姑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不在最艰难的时候拉一把,反而落井下石,除了心凉还有什么?
她在傅家尴尬的身份让她抬不起头,她又何尝好过,忍着脸颊火辣辣的痛,嘴角扯出一抹笑,生硬地说:“只怕是嫌我丢你的脸吧!你心中还有沈家。”
念在沈家的份上,又怎会这样待她。
沈茹沁没想到沈嘉垚会这样说,扬起手又要打下去,却被何嫂喝止:“大夫人应该知道百花阁的规矩,出了百花阁,夫人想打人骂人都好,在这里沈小姐还是老爷的客人。”
见何嫂脸上微怒,沈茹沁讪讪收了手,何嫂十多岁就跟在老爷子身边,辛苦操劳几十年,老爷子一向厚待家里的老人,就是四个儿子都要给面子。
又怕惊动老爷子,最后警告地看了一眼沈嘉垚才离开。
“姑娘,你没事吧?”是个好孩子,就是命不好,衷心劝告:“你心实诚,以后惹不起就躲吧!”人总要寻找活路。
沈嘉垚示意自己没事,眼睛却盯着不远处隐在暗处的身影,哪怕什么都看不见,她都能想到那个人嘴角的冷笑,不冷的天打了个寒战。
告辞了何嫂,快步朝大门走去,傅承思一定会在门外等着她,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果然承智还是来接她了,穿着一套月牙白丝绸衣裤坐在轮椅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入歌推着他朝她走来,拉住她的手说:“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接过入歌手里的轮椅,推着他朝家的方向走,路再艰难也要陪他走完。
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至少老爷子没赶她走,他们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