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南,伊水之北,有雄城坐落。
城里的人,来来去去,生生死死,消亡纷扰,但洛阳城矗立不倒。城还在,于是有了枭雄绝情的冷笑。有了英雄怒发的热血。有了双雄,又怎能少得了红粉佳人唱出的别离寂寞?少得了铿锵女儿的壮志悲歌?
五百年一弹指间,沧海桑田。今世的人站在城中,感觉繁华不再,胜景生尘,于人不胜唏嘘沧桑之感……
徐清提马入城,他久住城中,斯人斯景见多不怪,反而没有这些情怀幽思。
洛阳城西门是水门,于是他从南门入城,徐家的府邸建于洛阳城的东北角,要回去得穿过大半个城池,但乔家却在南市附近。
瞧着他不慌不忙,打马直往南市,老家人徐忠不由得哭笑不得。
自家不回,先去岳丈家,夫人要是知道,又怎么评价少爷的这番少年人的急切?难道还可以说少爷是成熟稳重?
眼瞧着少爷越奔越快,没奈何,徐忠也只能骑着马紧紧跟随。
徐清初进城中,本意可没有老仆徐忠想的那么不堪,但随着离南市越来越近,梦儿的那张宜嗔宜喜的小小的笑脸却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做作抵不过本意,回家自热而然就变成了第二或是第三的选择。
少年而慕艾,正其时也。我们怎么好去指责?
徐清一路奔到南市,先在花坊里买了一束风摇铃。此花花色鹅黄,开出的花骨朵一个个形似小小的铃铛,于风中摇曳不停时,阵阵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真是实至名归,恰是梦儿的最爱。
接着他又奔到食坊,玫瑰露,百花糕,形形色色,买了怕是有十几样,全都抱在怀里,闷着头往外走时,一头撞见徐忠臊眉耷眼牵着马站在食坊外边,不禁诧异道:
“忠伯,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回府干什么?”
不等徐忠回答,他又自说自话:“哦,你是帮我牵马吗?正好,少爷我买了这么些东西,正骑不了马,你就牵回去吧。”说完疾走几步,丢下张着嘴正欲劝说的徐忠,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消失不见了。
成功丢下了徐忠,徐清呵呵一笑,顺着南市旁的巷弄,左趋右拐,不大的功夫,眼前一亮,面前出现了两扇红油大门,一个站的七歪八扭的青衣小厮依着门檐下的木柱,头正一踵一踵打着瞌睡。
乔家家风如此,徐清早见怪不怪,走上前去,低低的咳嗽一声。
青衣小斯被惊醒,一抬头看见是徐清,欢喜道:“徐少爷,您可好些日子没来府里了,小姐都等急了,几次问起你来没来过。”
徐清木着一张脸,冷笑着说道:“乔风,你又偷懒了,别以为说好话我就不告诉你家小姐?”
小厮乔风嬉皮笑脸的回道:“没事,就算是罚家法也是我二叔掌棍,他才不敢真打我,家里奶奶还在呢。”
徐清摇摇头,说道:“左袖袋里有一角银子,少爷我腾不出手,你自己拿。小心别叫你二叔看见,打折腿少爷我可不管。”
乔风毫不见外,一边伸手掏银子一边嘻笑着说:“现在府里鸡飞狗跳,二叔现在哪有时间来管我!”
徐清心里一紧,连忙问道:“府里出了什么事?”
乔风颠颠手里的银子,不大不小,刚好三钱,暗暗地拿指甲掐了掐,不硬不软,细腻如泥,正是上好的雪花银,心里暗乐,听了徐清的问话,随口答道:“还不是狗咬狗!听说伯颜丞相的老舅看中了洛阳城,就找了个由头把吉鲁不花发遣出去,自己当了河南府的达鲁花赤。老爷的上司换了人,正鸡飞狗跳的想办法找辙攀关系呢!”
徐清心下一沉,再没心思跟他纠缠,吩咐道:“你守好府门,我自己进去找你家小姐。”说完急忙走进了乔府。
乔府的建造者并不是现在的主人,而是当年包揽了西城水门河运的一位晋商。西汉时期,洛水还在洛阳城之北,此后历朝历代不断地翻建扩充,到了隋唐年间洛阳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容纳百万人的巨城,把洛水也包进了城中。而洛水直通黄河,城里人需要的举凡吃穿玩用,都可以经洛水河运直入城中,由此造就了十分兴旺发达的河运业。那位晋商吃得嘴角流油,建造起住处来自然银钱遍洒,毫不吝啬,只要用钱能买得到的,统统都塞了进去。
如此一来,这处宅院土豪金亮晃晃的能闪瞎人眼,却一丝风雅灵气也无,终于在南国渡江南迁的时候招来了张着血盆大口的强盗,不但把那位晋商一家满门吃得一个不剩,就连这处宅院也扒拉得独剩下框架,老鼠进去,也得哀嚎两声。
徐清熟知乔府历史,自然知道这件事的教育意义:骚包的终会倒霉,死憋反倒能得平安。
且不管乔府简史。
乔府前后三进院子,乔家小姐乔梦暖的闺房在乔府的最后一进院子里,徐清一个男人,想要直闯闺房,那是断无可能,但他可以曲线救国。
方法也很简单,乔梦暖身边的随侍小丫鬟是个馋嘴丫头,只要把她买通,小丫鬟就会自动自觉的看风色,打掩护,创造一对小情侣独处时间。
但问题是也要先见到小姐和红娘才行。
进了乔府,徐清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一个中年人正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徐清心里暗暗一笑,收敛神色,状似悠闲地迎面走了过去。
中年人显然心里有事,直到两个人走近了才看到徐清,脸上一紧,随即又现笑容,开口招呼徐清道:“啊!徐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到他的脸色徐清微觉惊异,随即想到乔府面临的困境,倒不疑有他,答道:“乔管家?我正要去找你,这不刚进府门就遇到了,看来运气不错。”接着才回答他的问题,“我也是刚回城,先来探望泰山大人,请个安。乔管家又是去查看乔风的吗?我刚刚还跟他说话来着,他现在老实多了,看来乔管家真是管理得力。”
看着他手上抱着的零嘴吃食花骨朵,乔管家也不揭穿他,呵呵一笑说道:“我可管不了这小子,话说重一句他就要到我娘面前告状。您来的不巧,老爷不在府里,小姐也去了白马寺进香,只有夫人在府里。”
徐清微显失望:“泰山大人这么忙?那我先去给夫人请安吧,劳烦乔管家通传一声。”
乔管家忙道:“份所当为,可不敢劳烦二字,徐少爷,您跟我来。”伸手虚引,头前带路,往后宅走去。
略微两句后,两个人好像各有心事,再无说话。穿门过户,不大的功夫,就来到了后宅内堂。乔管家入内禀报,徐清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堂外等候。
谁知道乔管家这一去,就好似被幽深的内堂吞噬了一样,再无回转。日渐西斜,徐清心里越发的焦躁不安,他就是再糊涂,到了这时候也知道乔家出了大问题,甚至于这问题还跟他有关,而乔家上上下下,跟他有着关碍的只有一个人。
心有所牵,情之所系。徐清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吵架。
“别是梦儿出了什么事?”
“她不是去了白马寺吗,能出什么事?!”
“这可难说,洛阳城里乱七八糟,她又那么漂亮!”
“她爹可是都事,洛阳城里什么都能管得着,谁敢惹她,不要命了?”
“一个没了主子的七品芝麻官,难说呐!”
“住口!”
“住口也没用,出事了!”
……
徐清心里发急,在堂外来回疾走,他有心直闯进去,但又怕事情非他所想,反而见弃于乔夫人,令她对自己生出不好的印象,于他和梦儿的婚事多出些波折。又想找个人问问,偏生此时内堂前后一个人影也无。眼见天色越来越晚,白日染红,将要西垂,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刚想不顾一切闯进内堂问问乔夫人的时候,藤萝遮掩,照壁挡护的内院门处传来一阵少女清脆的犹如银铃般的笑声。
徐清顿时安静下来。
他扭过头,连身子都忘了转过来,就这么眼巴巴的望着院门。谁知下一刻他又变了面容,额头上青筋凸起,双目发红,鼻孔喷出热气滚滚。
那阵笑声过后,少女的声音却变得娇滴滴地:“你好坏!这么说人家,明天不陪你出去了!”
说完这句话,少女的声音又低沉下去。徐清竖起耳朵,还是一个字也听不到,不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徐清和梦儿相处已久,怎么会不了解她的一些小习惯,咬耳朵正是乔梦暖的兴趣之一。往时两个少年人耳鬓厮磨,到了情浓处,乔梦暖就会咬着他的耳朵说些让他想变身人狼的小情话。
往日是对着他说,那么今天呢?
那个男人是谁?!
徐清恨不得一下子就跳过去,张开大嘴咬死这对奸夫****!
“哼哼,”徐清心里愤愤不平的想到:“怪不得乔夫人不肯见我,原来她女儿,乔家的大小姐,那个往日信誓旦旦,情比金坚,说要一辈子跟我好的乔梦暖,她变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