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医生进来了，看到这副情景对郑小燕说：“这么好的儿子，你怎么舍得死？送你来的时候都快虚脱了。你没有想过吗？你若真走了，这孩子怎么办？谁知冷知热地疼他？看过电视剧《错爱》吗？里面的亲生妈妈出事后，两个孩子落在了后妈的手里，遭遇多么惨！”
眼泪从郑小燕的眼里汹涌而出：“对不起，对不起儿子！”郑小燕喃喃着。
病床前，宋晓晨正拿着一条拧好的热毛巾欲递给郑小燕擦脸。小树从外面进来，见状不快地上前一把夺过了那条热毛巾，自己给妈妈擦着脸，嘴里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个男的，我妈妈是结了婚的女人。”
郑小燕意外地苦笑着：“才多大的一个小人儿——”
宋晓晨又坐在郑小燕的床前，给她削苹果。
“不许你坐在这儿，这是我爸爸该坐的地方。”小树攥紧着小拳头又叫。
冯威龙背着包疲惫地进了家门，喊着：“我回来啦。”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回声。
他好像隐隐期盼着什么，这屋那屋地查看着。
兀地，他看见了床头柜上压着的一张写着字的纸，拿过来一看，竟是一张遗书：
遗书
威龙，只有天知道，我有多么爱你。除了这条命，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为你付出的了。
如果一场又一场新鲜的情事对你真的是一种滋补，那么，我成全你。
你的换洗衣服，都给你洗好、熨过了，春夏秋冬的分别放着。这件毛衣我只给你织了半截，很遗憾没能坚持到给你织完。
我一再鼓励自己等到把小树抚养长大后再做这个决定，可我心痛得实在支撑不住自己了。
郑小燕
遗书旁边，还放着一件织了半截的毛衣。
读罢，冯威龙的脸色竟然平静得像看一份报纸，他扔了那份遗书，伸开双臂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甚至有隐隐的窃喜，像庆幸终于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这时冯威龙的手机响了，是小树喜极而泣的声音：“爸爸！我终于听到你的声音了！你的手机干吗老关机啊？你快来医院看妈妈吧！”
冯威龙失望地把那个手机摔在了地上，但想了想，只得捡起手机无奈地往外走去。
在医院的走廊里，冯威龙急急地奔走着，从一间间的小窗口里寻找着。
忽然，在一间病房的门外，冯威龙看见宋晓晨正坐在郑小燕的床前，将削好的苹果递给郑小燕吃，两人间的神态看起来很是亲昵。
冯威龙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但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直愣愣地冲进了病房，一副惊恐的样子：“燕子，你不觉得，用这样一个巨大的事实来惩罚我，太过分了吗？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给我出这么大的乱子！”近前又柔声问郑小燕，“没事了？”
郑小燕看见冯威龙后眼泪哗地一下出来了，扭过头去不理他。
“没事就好。”冯威龙自问自说，擦着额头上的汗。
“爸爸，你可来啦！”小树扑过去抱住冯威龙的腿。
“小燕姐，那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宋晓晨见状赶紧离开了。
待宋晓晨刚一离开，冯威龙便醋意十足且眼含不屑地问：“他来干什么？一个小职员。”
“他虽只是一个小职员，但管我的死活，那个时刻你在哪里？”郑小燕用一个生硬的后背对着冯威龙说。
“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冯威龙剥了瓣橘子尝试着往郑小燕的嘴里送。
郑小燕不吃那瓣橘子，对着墙开始泪水涟涟：“为了小树，我以后绝对不死了。但我一定要带着小树远远地离开你，彻底离开你的生活，不然，我活不长的。”
“一个女人，宁肯去嫁一个做苦力的，也不该嫁给一个有地位的男人。纵使那个男人再有定力，也禁不住那些女人明处暗处的算计，蓄意地讨好逢迎。嫁给混得好的男人，说是图的是好吃好穿、人前的尊严，可暗地里跟其他女人争风吃醋，心都碎了，命都活不长，那些衣物摆设有什么用？”郑小燕又说。
“想去嫁谁？就那个叫宋晓晨的窝囊男人？”冯威龙警觉地指着宋晓晨离去的方向。
“你别瞎说。我只是泛指。”郑小燕解释。
“这次我是下定决心了，一定要离开你！”郑小燕越想越气，再次咬牙切齿地嘟囔，“说是跟了个成功男人，可平时忙得连跟我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我要这样一个男人做什么？人活着，讲究的是尊严。粗茶淡饭，什么不能活？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况且，你压根也没给我多少钱。”
冯威龙克制着不快，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干吗采用这种方式？”
他给女人扯了扯被子：“在办公楼上我打你是不对，是因为你那么不分场合，不懂利弊。你知道吗？我担心你为我担惊受怕，所以未把事态的严重性告诉给你，有件事弄得我焦头烂额的，还未顾得跟你细说。还是个老师哪，做事简直像个没文化的老娘们。”冯威龙埋怨道。
“对了，先说你，又因为什么闹这一场？”冯威龙问，并从兜里掏出一叠麝香膏药来，往郑小燕的腿部贴上了，“在办公楼里时便看到你跌伤了，怎么能这么潦草地处理跌伤哪？感染了怎么办？”冯威龙一副体贴的样子。
郑小燕感动得眼里一阵濡湿，将手中的短信给冯威龙看。
冯威龙看罢后气得一下站了起来，凶巴巴道：
“我跟她有言在先，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能去碰我的家庭！如果她能安于自己的身份的话，我对她多少还有些怜悯之心，她竟然，一个这么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我不能再要她了！”
“其实，这个节骨眼儿上，是我最需要你支持的时候。”冯威龙坐下来握住郑小燕的手。
郑小燕疑惑地看着他。
“我遇到棘手的麻烦事了。叶玫瑰她，确实怀孕了。但这期间她和宋晓晨和土地局蒋局长两个男人都有过亲密接触。我怀疑那孩子不是我的，她却一口把账赖在我头上，不过是看咱家大业大，想敲诈我一笔。我想请你去照顾她。”
“我去照顾她？”郑小燕困惑道。
“你去照顾她，有三层含义：一是表明我们并没有不管她，显示出我们的一种姿态，她就没有理由出来闹事；第二层，你全权代表我出面，也是向她展示我们夫妻一体的方式，让她以后别再生非分之想；第三，在你面前，她最是心虚气短的，你就是挡住我的一面墙，她在你面前，就不会狮子大开口地提一些钱财方面的过分要求。叶玫瑰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也许她就会自己去打掉了。”冯威龙认真道。
“好，我听你的，今天我就去照顾她。”郑小燕原来的悲愤情绪一下就不见了，一副重任在肩的样子。
“来，吃橘子！”冯威龙温柔地将橘子递进郑小燕的嘴里。
郑小燕觉得这瓣橘子是那么甜。
“对不起，那天——事后我也觉得那样做太不对，可当时受的刺激太深，实在是控制不住了。”郑小燕真诚地道歉。
“单位上的那些女下属，我有时对她们好一些，闲言碎语便出来了，其实只不过是糊弄着她们卖力干活而已，她们使尽浑身解数地干活，业绩还不是我一个人的？不管咱公司发展到什么地步，冯夫人只有郑小燕一个。”冯威龙再次哄郑小燕。
郑小燕破涕而笑。
郑小燕提着一兜水果来到了叶玫瑰的居处，看到郑小燕的第一眼，叶玫瑰紧张得护住了腹部，眼神闪烁着不敢正视郑小燕的眼睛。
“我都知道了。”郑小燕小声道。
两人都有些尴尬，在沙发上坐了。叶玫瑰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从郑小燕一进房间，叶玫瑰就嗅到了她身上有一股刺鼻的气味，这会儿两人离得近了，那股气味就更浓了。也或者，是她用了某种新牌子的香水吧，叶玫瑰这样想。
郑小燕挺了挺腰，觉得像是迎接某种挑战。
“那些见不着阳光的树叶，有多少不是残黄的？”郑小燕先说。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很多的。而他是我的唯一，我请求你放过他！”郑小燕又说。
头发凌乱、素面朝天的叶玫瑰却一副懒散的样子，丝毫也没有进入竞技状态的意思。
“你不打算放手，是吗？”叶玫瑰平静地看着郑小燕问。
“我当然不会放手，我任何时候都不会放手，这是我命里的男人。”郑小燕坚定道，“都身为女人，我奉劝你一句，别被男人外在的光环给迷惑住，你看见了他的光环，别的女人也会看见，当诱惑太多了的时候，便很少有男人能把握住自己了。”郑小燕苦笑道。
叶玫瑰听罢后嘴角撇过一丝辛凉的苦笑，道：
“你今天来这儿，就是高抬我了。我算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小丑，一块被扔弃的边角料而已。原来他看我的眼神经常充满柔情的，可一旦有了他的孩子，他一下变得这么陌生，陌生得我都不认识他了，可是，他对你跟他的儿子，那么疼爱。这说明什么？他一点也不爱我，丝毫都不爱。最近接二连三地发生的三件大事，像三张试纸，一张比一张更清晰地显现出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过去，我对此产生了严重错误的判断。”
郑小燕犹豫了一下说：“我上次戴着那条丝巾去见你，又送给你一条，并告诉了你那丝巾的来历，其实是在善意地暗中提醒你：一对生活范围和阅历相差悬殊的男女，男人扔给女人一块手绢，女人便有可能把它当成笼罩自己的整个天空，而对那个男人来说，那仅仅是他扔出去的一块手绢。”
稍停顿了些，叶玫瑰挺了挺胸，一改开始的颓废，说：
“况且，他也压根儿不值得我爱。他骨子里天生就是个商人，脑子里算计的，都是进出，女人在他脑子里只是些轻贱的小棋子而已。在他的心中，他个人的尊严、公司的利益高于一切，女人只能适应他，而不能有自己的小性子。他绝对不会因任何一个女人的小情绪影响他的全盘决定，甚至于不顾那个女人的死活。所以，女人唯一的出路是自强，而不是爱他，为他付出。”
郑小燕听到这里，已是泪水盈满了眼眶，道：“其实，你的很多感觉也是我的切肤感受。女人都喜欢男人的功成名就，可男人的坏脾气和花心是跟他的功名成正比例增长的，想靠近他就得承受他对自己情感和尊严的百般践踏。长期的工作，坚硬的性格，自然养成了威龙坚强的自我意志，对他而言，女人在他心里变得非常轻贱。其实，我是多么怀念当初我们一贫如洗、一同创业时的日子。难道，我扶持他有了今天，也给自己种下了炸弹么？”
但她很快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赶紧抹去眼角的泪水。这时，她发现沙发上堆了好几本有关孕期护理、宝宝健康之类的书，便警觉地问：“可是，你这是？”
叶玫瑰有些心虚气短，道：“本来我已决定彻底离开他了，结果，又发生了这场意外。不过你放心，我已拿定主意，从种种的纷争里无言地退出。一旦孩子降生后，我就带着孩子远远地离开这里。”
“什么？你已经想离开他，可还保留腹中的孩子干什么？这会对你以后的家庭生活有影响的！”郑小燕着急地劝道。
叶玫瑰苦涩道：“或者，我之所以这么爱这个孩子，是因为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孩子是他生命里蒂落下来的，所以便是他的一部分，有着他的思想、感情，既然我不能全部拥有他，起码可以彻底拥有他给我的孩子，那是完全属于我的，谁都不能占有、掠夺。”
郑小燕着急地继续劝道：
“那仅仅是你自己的一种错觉。其实，也就是一个混沌无知的婴孩，威龙是威龙，婴孩是婴孩，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生命，如果长大后不告诉他（她），他（她）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又会有他的思想、感情？一个新落地的婴孩是纯粹的一张白纸，在上面涂什么就是什么，种什么就长什么。”
“或者是爱他太切了，得不到他完整的人，便想得到他的孩子。哪怕此生再也不见他，带着他的孩子远走他乡，一想到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也会有一种温馨感。”叶玫瑰幽幽地说，脸上浮起一种母性的光辉。
郑小燕被那种光辉给灼痛了般，赶紧转移开视线，试探着问：“下一步，你具体怎么打算？”
叶玫瑰叹息了一声望着远处，道：
“我要去争取属于我自己的情感。我已不敢奢望，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个他存在着。因为我已满心沧桑，也有过不洁的过去。”
“那么你，一切好自为之吧。”郑小燕见再劝也无益，便起身快步离开了叶玫瑰的居处。
室内，叶玫瑰看着郑小燕带来的那兜水果忽然起了一念：“会不会，她对我下毒？像电影里的后宫斗争那样？”想到这一点她赶紧将那兜水果扔到了门外的垃圾桶里。
回去见了冯威龙后，郑小燕说：“我感觉，她丝毫没有想勒索你什么的意思，你是否草木皆兵了？”说着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对冯开始疏远起来。
半夜里，叶玫瑰呻吟着醒来了，她痛苦地抚着自己的腹部：“里面怎么疼得像有个电钻在钻一样呢？”
她拉亮了床头灯，掀开被子，兀地发现有殷红的血顺着腿内侧流下来，她一下惊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摸起手机给冯威龙打电话，冯不接，再打，对方关机了。
万千的滋味瞬间在胸中翻腾，叶玫瑰咬住嘴角摇摇头，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艰难地爬起来，将手机塞进随身的小包，下床向门口走，只是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腿一软便跌倒在了地上。
她从地上艰难地向门口爬去，已经爬到门口，门已开了半截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就要晕过去的感觉，带着最后的一点清醒，她赶紧用手机拨了宋晓晨的电话，语气孱弱地断断续续道：“对不起，我又出事了。我在家——”只说罢了这句话，便晕过去了。
很快，宋晓晨带着120的医护人员急匆匆地来了，将叶玫瑰抬到了医用担架上。因叶玫瑰还穿着睡衣，宋晓晨过去拿了床被子给叶玫瑰盖上，便和医护人员一起将她抬走了。
……
叶玫瑰在病房里醒来的一刻，宋晓晨正坐在她的床前关切地看着她。
“醒啦？醒了就好，你已经昏迷两天了。”宋晓晨惊喜道，赶紧给她倒了杯水用小勺喂她。
叶玫瑰的意识和记忆都渐渐恢复了，紧张地一把扯住宋晓晨问：“我的孩子呢？还在不在？”
“只要大人好好的，就一切都好。”宋晓晨虚弱地安慰。
“已经流掉了，是么？”叶玫瑰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问，不敢看宋晓晨，是害怕面对那个很可能已经发生的事实。
“是的。”宋晓晨只得以实相告。
“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叶玫瑰懊恼地拍着床沿。
这时，旁边忙着查看吊瓶的小护士说：“刚你被送来的时候，身上隐约有一种对孕妇来说很忌讳的气味。”
“气味？什么气味？”叶玫瑰兀地想起了什么，紧张道，“我出事之前，一个去探望我的女人身上，有一种刺鼻的味道，哦，我想起来了，是麝香膏药的味道！”叶玫瑰回忆道。
“麝香？那可是孕妇的大忌啊，这点基本的常识你都不知道吗？历代宫廷后宫争斗中就经常使用这个，孕妇只要一接触就很容易流产。”
“什么？”叶玫瑰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恨道，“郑小燕，你表面上一副菩萨样，却原来这么阴毒！我说过已经决定离开他了，你干吗还要来害我？”
她躺在床上，泪水无声地涌出来，哭道：“我错在哪里？我是一个女人，想保住自己腹中的孩子，这有什么错吗？这孩子的相貌，我已经想了很多天，我很认真地照顾自己，好好地吃饭，满身心里都是就要做母亲的欣喜，而现在，一切全没了，忽然就没有了！”
一种强烈的空虚感。
叶玫瑰忽然起了一念，伸手抓住宋晓晨道：“晓晨，我要一个你的孩子吧，我要让自己的身体马上再重新生出芽来，气她！当然，也不单纯是为了给他们看，这会儿，我突然特别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我的母性，已经被那个扼杀在胚胎状态的孩子给勾起来了。”
宋晓晨躲开叶玫瑰的眼神，眼睛看着别处，一副虚弱的样子。
叶玫瑰见状松开了自己的手，尴尬道：“对不起，我明明知道，这种大事是不能赌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