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几天宁丛风好像很忙,两个人有一周的时间没有见面,他一直没有提结婚的事,沈西珂耐着性子等,更不会去催他。几年她都等了,也不在乎这几天。只是每天一回家就要提着几大袋子的食材,煎炒烹炸全部照着菜谱实践,搞得房间里油烟弥漫,大有嫁做人妇临阵磨枪的架势。
这间70平的小公寓还是当年她和宁丛风在一起时住的房子,如果五年前给这间屋子照过照片的话,对比一下可以发现,这间屋子连家具的位置都未曾改变,浅粉色的墙壁贴满了10块钱一张的蓝色壁花,进门便是客厅,靠窗的位置放着一架黑色钢琴,只有一个卧室,打开卧室的门,感觉很凌乱,因为书架上,天花板上,凡是能够挂东西的地方挂的全是一个男人少年时代的照片,弹钢琴的背影,浅笑的背影,操场上的背影,随着风凌乱的动着。
在别人眼里的杂乱无章,却是她的珍宝,五年,1800多天,她就是这样看着那些随风摆动的照片失眠的,最难熬的是他刚走的那段时间,她每天窝在床上不出屋,不说话,就像是在自我惩罚,后来实在受不了失眠的痛苦,开始吃起安眠药,还有一些抗抑郁的药物,吃了一阵子之后她开始恶心,头晕,最后的诊断结果却是怀孕。
医生说,由于孕期服用了很多药物,腹中的孩子生出来是畸形的可能性很大。
沈西珂当时就傻了。
这间小屋是她的脆弱所在,除了最好的朋友谁都没来过,有一种人如沈西珂,外表越是轻浮,就越是难以走进她的心里,或许她看似很潇洒,内心却是极其封闭的,这是梁辰对沈西珂的评价。
郁北听说沈西珂这阵子竟然在学做菜,每天像看马戏团表演似的往这儿跑,沈西珂在厨房忙活,她便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催饭。
“珂男啊,你这是在做满汉全席么?还不快点!”
“你等会!我这不正忙着吗?”沈西珂笨手笨脚地切着菜,额上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郁北抱着零食走到厨房门边,靠着墙,看她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忽然有些心疼,“我说珂男,你是不是被爱冲昏头了?宁丛风才回来几天就要跟你结婚,你不觉着有问题么?”
“滋啦——”沈西珂把菜倒进油锅里,漫不经心地笑笑,“我不知道,他好像一直认为我是因为那三百万而跟他结婚,不过只要给我个杠杆我就能翘起地球,给我张结婚证,我就能收复宁丛风。”
“咳咳咳!”郁北差点没被一口酸角籽噎死,摇头晃脑地感叹,“唉!想我家珂男也是读过万卷书的恋爱达人,如今竟也沦落于此,爱情可畏啊!”
“懂个屁啊你!无爱则无恨你没听说过么?他那么怨我想把我娶回家好好折腾,证明他心里还有我,我够庆幸了,所以姐姐我现在从良淑德,从明天起,做个好妻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呃呵呵,呵呵。”郁北干笑了两声,翻了个大白眼,不再理她,心里想着,但愿吧,但愿他是因爱生恨,而不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
【2】
沈西珂一向很精明,看似傻傻的为他默默付出着一切,从来不说,其实她是在等待时机。当初她从父亲那里偷了300万让宁丛风出国留学和投资,宁丛风一直误以为是他当初投资股票的收益。现如今他回国,如果一开始西珂就告诉他,“宁丛风,你的资本都是我给的,看看,你有今天都是因为我的默默付出!”
要是这样的话,宁丛风不拿着钞票摔她脸上才怪!
这就是郁北为什么一直佩服沈西珂的地方,她看似轻浮,其实腹黑到令人发指,正是因为了解宁丛风自尊心太强,才不敢拿付出来求回报。
真心有时候来的太猛烈,就会变成虚情。
而真心,只要时间够,慢慢会被发觉的。
郁北回过神来,想再跟她调侃几句,却看见沈西珂正在讲电话,而电话那头正是宁丛风。
“什么?你要来我家接我?啊不不不我在公司……”
“沈西珂,今天周末。”宁丛风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提醒。
“啊,那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好,待会你再打过来啊!”
怎么办?一向气场十足的沈西珂用眼神向郁北求助,郁北摊摊手,等着看好戏。
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沈西珂的电话再次响起,硬着头皮接起来,如果被宁丛风看到自己像个变态一样每天住在挂满他照片的房间,对她来讲,其实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心里有些地方永远是自己的,一旦被误闯,那种感觉会很不舒服,就像是少女时代的日记,会如生命般收藏,恨不得上了一百道锁才会舒心。
这是属于沈西珂的一份倔强,一份不想被他知道的软弱。
“你在哪?”宁丛风总觉着她在躲闪什么。
“我在……”她第一次这样紧张,就像是当初他突然出现在夜店,目光灼灼的盯着正在热舞的她一样。
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嘴里滑出了两个字。
“夜店。”
在一旁听着的郁北愣住,抬起手腕看看表,晚上8点整。
电话那头的宁丛风是可怕的沉默,沈西珂举着电话放空,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3】
晚上9点20分,宁丛风的车开到沈西珂说的那家夜店门口。
车子停下,宁丛风关了灯,昏暗的车内与灯火霓虹的窗外形成强烈的对比,牌匾上的那些不停闪动的灯光轻浮的射进来车窗,令他讨厌的皱了皱眉,抽出根烟来点燃。
助理韩陌从后座略微起身,把一张俊秀的脸凑到宁丛风的耳侧,充分利用下班时间调戏自家学长。
“这么苦大仇深干什么?来笑一个。”
“你不是要回家么?下车。”宁丛风说道。
“唉,不急不急,我还想见见你家那位女王今天会是什么造型呢!”明里暗里,韩陌指的是夜店里的沈西珂。
“加班?扣薪水?还是想去打杂?”宁丛风侧过头对着他笑笑,眼神冷冽,韩陌头皮一紧,干笑两声,自觉不妙。
“老板,学长,您别这么狠吧?我下车就是了!”韩陌瘪瘪嘴,长腿一迈便溜之大吉。
宁丛风也下了车,关上车门,一身黑色商务西服在这个莺莺燕燕的夜店门口显得有些正派,他刚要进去,一抬头,却对上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这种委屈的表情根本不属于沈西珂,可站在他面前的,一身机器猫睡衣的女人,的的确确是沈西珂。
宁丛风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随意的披散着头发,没有化妆,穿着拖鞋,身上套着睡衣,似乎是刚刚从家里出来。
沈西珂头发被夜风吹得凌乱,脸也有些红红的,看起来等了很久的样子。
宁丛风手里的烟掉在地上,定定的看着她,一开口,那语气竟没有了冷漠。
“你怎么了?”
“我说谎了,我没有在夜店,我在家。”沈西珂突然觉得很委屈,“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在夜店?是不是以为我经常夜不归宿?”她说着说着就真要哭了,刚刚郁北说的那番话,她不是没感觉的,她只是强颜欢笑而已。
郁北的唐唐可以因为她一个电话就心急火燎的跑来接她,而她却为了他一个电话跑来这边蹲着,看他会不会来。这么多年她从来都不觉着自己多委屈,可是今天就像是到了临界点一样。
郁北提醒她,宁丛风不是真心和她结婚。
她苦苦爱着的男人听说自己在夜店,根本不在乎,她坐在马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他,心情差到了极点,
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样累过,从来都没有。
沈西珂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什么策略,什么计谋,什么难言之隐,什么假装坚强,她统统都不要了。
看着她囤积在眼眶里的晶莹液体,宁丛风有些慌,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明白是什么天大的委屈能够让沈西珂哭,只知道自己终究是害怕的,害怕她任何一种决绝的样子。
虽然他不想承认,可这种感觉一直都在,从她放弃他的那一天开始,宁丛风阴影到现在。
【4】
“宁丛风!”沈西珂见他不说话,终于哭了出来,用手背抹着眼泪,不住的哽咽,“我要是再爱你我就是乌龟!”
她孩子气的样子突然让他心疼,插在西裤里的手握成拳,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进进出出的人看着对视的两人,只当是吵架闹别扭的情侣。
沈西珂咬咬唇,气得不轻,转身就走,宁丛风这才反应过来,追上去扼住她的一只手腕,握的死死的,见她还是不转过身来,他又不安的握住她另一只手腕,将她整个人扳过来,四目相对,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让宁丛风心头一紧,俯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沈西珂正在气头上,胡乱的推搡,宁丛风加大了力道紧紧的搂住她,直到她变乖,才放开她的唇。
“对不起。”他将她搂进怀里,轻轻的道歉。
至于为什么道歉,他还是不太清楚,可能是她哭的那一刻,脑海里突然回放出那晚她在江边倔强的神色。
沈西珂抱住他的腰,抽抽搭搭的往他怀里蹭了蹭,宁丛风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哭吧,有我在……”宁丛风嘴角微微上扬,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掠到耳后去。
“我真没去夜店,你走后除了工作我就再没去过,我没骗人……”沈西珂缩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解释,很平静。
宁丛风将她抱得更紧,清凉的晚风拨动他额前的发丝,心底漾起一湾随风褶皱的池水。他低下头,用拇指抿灭她的眼泪,目如繁星般璀璨,“我相信你。”
他本以为这样说,她会开心点,却发觉她盯着他的目光失神了一秒,随即目光黯淡下去,说道,“丛风,你告诉我,你是真心想和我结婚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就像郁北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聪明如她,依然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
宁丛风呼吸一滞,被她问住了,那停顿的一秒空白沉默,让沈西珂的呼吸都空白起来,可最终,他还是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沈西珂破涕为笑,又露出那股子贱贱的气质,宁丛风摇摇头,被那笑容感染,也跟着微笑起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样如释重负。
“背我回家!”沈西珂说道。
“可是我开车来的……”宁丛风面上虽无奈,身子却已经弓了下来。
沈西珂趴在他的背上,满意的揪了揪他的耳朵,身影融入到这柔和的夜色。
【5】
两个人腻腻歪歪的矫情了一路,皆是勾着唇角在对话的,这样的感觉大概是从前在一起的时候都未曾有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沈西珂,会有这样的任性软弱,可是黏人的她,宁丛风喜欢到快要走火入魔了。
这个微风浮动的晚上,好像是被谁施了魔法一样,恨不得将两颗心都要捏合到一处去,再也不留一丝空隙。
回到宁宅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宁妈妈已经回卧房睡了。刘嫂还在一楼做清洁。见两人回来,忙放下手里的拖把迎上来。
宁先生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眉眼中尽透着柔和的光,少了些许平日的冷淡。刘嫂还是头一次见他像今天这样,拉着沈小姐的手走进来。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甜蜜,像是密不可分的恋人。
宁丛风礼貌的挡开了刘嫂端过来的柠檬水,嘱咐刘嫂早点休息,便拉着沈西珂上了楼,沈西珂冲刘嫂笑了笑,跟着宁丛风走向卧室。
刘嫂突然觉得,原来沈小姐跟在宁先生身后的样子,竟也是那样的乖巧温顺。
走在通往卧室的走廊里,沈西珂一直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快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宁丛风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于是停下脚步,对她坏坏的笑,问道:“你在怕什么?”
沈西珂被他的笑弄得更加紧张,她知道今晚要发生什么,她本不是矜持矫情的女人,可宁丛风一露出那样的笑容,她就会偷偷的开始吞口水,他不常笑的,这样坏坏的、痞痞的笑容,纵使沈西珂再狡猾,也招架不住半分。
卧室的门被他打开,他看着她,眼里流动着情愫,顺理成章的将她拦腰抱住,她的头发便像瀑布一样散开,大眼睛写满了紧张与局促,宁丛风对上她的眼睛,目若深潭。
房间没有开灯,昏昏暗暗的,彼此的呼吸像是被放大了千倍一般,清晰而黏腻,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整齐,宁丛风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打算慢慢的享用她的甜美,他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辗转巡回,又封上她的唇。
那个吻细致绵长,见她的脸颊羞得涨红,他才放开她的舌,盯着她的鼻尖,不忘调笑,“三寸不烂之舌,现在还剩几寸?”
沈西珂哪里见过这样能调情的宁丛风,当即乱了阵仗,用嘴硬掩饰慌张,“我的舌头是无坚不摧的的,老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什么男色没见过?”
“沈西珂,”他突然正色道,“你该退出江湖了。”
她乖乖的闭上嘴,听见他这样说,
“从此以后,你是我的老婆,我的女人,无论你经历过谁,见识过谁,统统给我忘掉,如果你对不起我,或是再不要我,我也会绑着你和我一起生活,你知道,要你生不如死,对我来说是多么轻而易举。”
他深深的看着她,夜光中,目如星火,半是清冷,半是热烈,这恰恰是宁丛风的爱,在死水微澜中固若金汤。
他曾对林沐雪说过,他是个不需要爱情的人,也不会爱任何人,这是原则,可他没有告诉她的是,有一个女人叫沈西珂,她善于打破别人的原则,尤其是他的原则。
沈西珂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他这样嚣张的威胁她,她也要还嘴过去。
“我当然不会惹你,你要女人生不如死,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不过你这样熟练的调情功夫,怕是在国外一定让不少女人“生不如死”过吧?……真是厉害!”
醋味十足的一句话,听在宁丛风耳里,却是格外可爱。语中带刺,旁敲侧击,是她的一贯属性。
大概是什么时候,他就将她看穿了的,反正印象中,她是个很倔强的女人,对精神上是,对肉体上也是,执着的不是一点点,同样,她也执守着自己的身体,纵使放浪形骸,却很会爱惜自己,那天她若有似无的说自己一直守身如玉的那句话,他从心底里是相信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她很放浪,却比大多数女孩子自重,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从他占有她的身体的第一天起就知道。
只是这么多年他总是在无形中将她化作假想敌,丑化她的形象,以便遗忘,每次想起她的时候,想她的身体的时候,他总是会告诉自己说,这女人此刻不一定躺在谁的床上辗转呻吟,所以宁丛风,你省省吧……
时间长了,假象就变成了虚构的印象。
那时候不懂,以为恨意增加就会加速遗忘,可是时间久了才发现,恨意越深,就越发难忘。
如果她这么在乎,他就必须澄清,
“我发誓,我只有过你一个女人。”
沈西珂心里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委屈,只是不住的点头,她相信,他用这样的句式,这样的措辞,这样明亮的眼神,这样直白的辩解,就算是假的,她也相信。
【6】
天已经大亮了,宁丛风缓缓的睁开眼睛,晨光熹微。
他背过手臂去摸床的另一侧,想要寻找那一袭暖玉温香重新抱在怀里,却不想手臂所触之处竟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