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缕终是没顶得住茗笙的静止,率先便持剑扑了上去。
可是这次,他却意不在茗笙……
那狠戾的剑招,竟一招招地朝茗生而去。
茗笙护着茗生,游刃有余之际却也是生了疑窦:他识得茗生?为何屡次三番都针对她?
唐缕却是没有茗笙想得那般,他只道茗笙即使是与己相拼也不忘茗生,所以便认为茗生是茗笙的死穴,只朝着她而去了。
他相信,除了茗生,那茗笙也就不成问题了。
可这人间世事,最与之相配的不过“难料”二字。
唐缕看清了茗生是茗笙的死穴,但是他却没看清,茗生也是自己的“死穴”——动了茗生的念头一起,便注定了唐缕将成死人的结局。
杀一个人,有多容易呢?
于杀手而言,不过瞬息之间。
茗笙之前,有过多少个“瞬息之间”,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只道他在赤饮榭岁月间,从杀自己人,再到杀特定的人,最后到杀所有的人,他有过的“瞬息之间”,恰好凑成了一个“十年”。
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的?
若是人能活一个甲子,那十年,便占六分之一。
而过了这一年,茗笙便只剩下三分之二的人生了。
这三分之二的人生,该怎样去过,怎么去活,茗笙是没有想过的,他的脑海里,只余一个念头,便是守着茗生。
因而唐缕这一念,不过是催命符。
江湖上关于虚影的传言多而杂,可都摆脱不了“无形”与“无误”。
那些人口中的杀手虚影,来无影去无踪,若不是十一月初七那晚的赤饮榭覆灭事件,虚影是男是女都不曾有人得知;而虚影的身手更是无人能躲,擅弓弩让他在能杀人于百步之外,百发百中的绝技更是令人闻风丧胆;收到虚影拜血帖的人,无一幸免,死的时候,大多都在想:自己是如何丧命的?
与唐缕一役,茗笙两箭未中,若是让知道茗笙是虚影的人来说,定会料定是茗笙是失了水准的。
但是,茗笙却是在计算着。
唐缕,称他一声“高手”那还是过谦了的,而对付这种,如若没有步步算好,是不可能赢的。
茗笙做的那把弓弩本来是想着给茗生防身的,可是谁曾想,竟让茗笙拿来对付唐缕了,虽不足,但若是好好计量,夺下唐缕一命,也算是绰绰有余。
这柄弓弩,只有三发,而茗笙已用了两发。
第一发,让唐缕怒火点燃,亮出了武器。
第二发,让唐缕心焦失措,逼自己入了绝境。
只剩一发了,茗笙却是胜券在握。
他只悠悠地躲过了似是发狂的唐缕,托抱着茗生的手绽出了青筋,随后,他隐匿了自己的气息,落到了唐缕的侧边,只抬手……
唐缕一见茗笙动作,便像咬住猎物不放口的猎狗般,紧紧地跟着茗笙而动。
但是发了狂的唐缕在隐匿了气息的茗笙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到处都是破绽。
左脚。右下腹。右手肘。毫无抵挡的左胸。
“咻!”
破空之声出,挥剑刚要刺下的唐缕动作便忽然一滞。
心口有些钝痛的他低头看了一眼——木质的短箭此时犹如那世上最锋利的器刃,稳稳地停在他心脏的位置。
许是讶异的情绪多过了那痛的感觉,唐缕缓缓放下手中剑的时候,只感觉自己的呼吸尽数被那立在不远处的人夺走了……
“乌血盔?”
茗笙似是疑惑的声音就如那深渊中的一点阳光,一下子,便照亮了自以为落入深渊的的唐缕。
对啊!自己身上穿着乌血盔,怎么可能会有事?
“哈!哈……哈……”唐缕握着那截看似没入了身体的短箭,笑得发狠,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大……
“噗!”
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是那么不协调。
衙差们还有其余那些人看着唐缕笑着笑着便停了,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般,而茗笙手握半截树枝,另半截,尽数没入到了唐缕的左颈处,鲜血汩汩而流的声音被唐缕那自喉咙发出的“呵呵”声给盖过了……
“啊!”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顿时那观望着的人便慌了起来,一个个掩着嘴,恐惧地看着被唐缕的血染红了衣角的茗笙。
镇官唐缕,死了。
那个“为霸一方”的唐缕,死了。
可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衙差们忽然便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纷纷亮刀就朝着茗笙而去,胡乱挥舞之下竟是连看到唐缕都不顾了,他们发红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茗笙……
——唐缕死了!那我们会怎样?
——唐缕可是皇亲啊!他爹还是米商啊!
——我该怎么办?逃?能逃到哪去?
——我死了不打紧,我家里人绝对不能收到牵连!
——这,若是让人知道我们在场,那定是要诛灭九族的吧?!
——我,我,不想死啊……
一方恶霸死了,原本收到他压迫的人竟然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替他送葬般的哀穆气氛。
“死了?!”
就连乌子,也是震惊到般地张着嘴巴。
那个害死爷爷的人,死了?
不得不说,唐缕死得实在是有些玩笑——可是,却没人能够笑得出来。
茗笙也懒得去应付那些失心疯的衙差,他只紧了紧抱茗笙的手,又拎着乌子的衣领,几个闪身,便离开了冷芳岗的地界儿。
*
入了夜的暗,可姚间镇忽然便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这与之前的姚间镇不同,属于姚间镇的夜晚,只能是零星灯火下的清冷,绝不是像现在这般光亮璀璨的肃穆。
镇里的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的门上挂上了白色的挽灯,若是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这姚间镇间是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大人物归冥了,所以镇里的人在为他这般祭奠。
可惜,那不过是只沾了“大人物”修辞的唐缕。
唐缕是个坏人,他鱼肉百姓已然成了司空见惯,百姓对他,说畏惧自是轻了,要准确而言,该是“恨到骨子里去”。
可就是这么一个坏人,死了,却全镇为他点起了挽灯。
真不可不谓是笑话,一个自打脸的笑话。
但是,这镇里的人再清楚不过,若是这个脸不自打,那便是自杀了。
唐缕一死,定然不能作小事了,除了那杀他的犯人外,只要和唐缕有关的人事物定会被彻查一番,而这挽灯,不过是日后的保命符……
或许说,人性不过如此便在于此了。
而比起唐缕的死,那安宁祠外的曝尸就显得格外无足轻重了。
也是因此,乌子偷运走了老人的尸体,葬在了那条取水的小溪旁。
茗笙看着给垒好的土堆放上石块的乌子,忽然便觉得此刻的乌子和那个坐在一百三十八具尸体上的自己好像。
“乌子哥哥……”茗生也跪在了乌子的身旁,出口的话有些犹豫,“乌子哥哥跟我们一起吧。”
乌子不言,但是茗笙却是皱了眉头。
带上乌子,也说不上不好,但是茗笙知道自己是不愿的。
而乌子也是不愿的。
他盯着那个小土堆,却是伸手摸了摸茗生探到他身侧的头,强挤出笑容后道:“我有想去的地方,就不跟着你们了。”
“乌子哥哥要去哪?”茗生揪住了乌子沾满泥土的衣袖,有些焦急的问道。
对乌子,她相处下来不过只有几个时辰,但是她没来由地喜欢眼前这个人,就似她那几个哥哥一样的喜欢。
“丐帮。”乌子转过头,看着眼中有不舍的茗生,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