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方才望着瑾心的目光,专注而深情,装是万万装不出来的。有多久,他的目光中始终冰封万物,深不见底,如一尊千年冰山,但是刚才,这冰封的湖面似乎破开了一道小口,眼波流转,我隐约触到了虽还有些冰冷刺骨,却碧波荡漾的泱泱湖水。
他,理应得到幸福的,如今得一心人,我原应真心地祝福他,可是……
“李福晋可有看中哪件首饰?弟弟自当略尽地主之谊,聊表寸心。”九爷应对得宜,拱拱手侧身道,“您若看中了哪件,弟弟立马命底下人包好,亲自送至四哥府上。”
我赞赏地看了九爷一眼,他此时还能八面玲珑,面面俱到,不愧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皇商,左右逢源。
倘使只送瑾心而忽略李氏,想必她心里定然不忿,日后将如何对付瑾心亦是不得而知,到那时瑾心已然嫁入四王府,谁是谁非是好是坏,不是我们这些外人可随意插手的,她便孤零零地落了单,成了屠案上待宰的羔羊,即便是四爷,她的至尊夫君,也不一定时时刻刻守在她身侧,护她平安。
更何况,集宠于一身,也便是集怨于一身……
再回眼时,九爷侧脸上是自信满满的神色,唇角略微扬起,露出一抹玩味的哂笑,双目并不看我,只空洞地望着远方,而李氏,则先是虚情假意推脱了下,而后便在琳琅满目的饰物中精挑细选开了。
紫禁城中的生存法则,也只有我这个被过分宠溺的瓷娃娃不懂。
自嘲地笑笑,抬头便朝着李氏的方向走去。
曲意逢迎,溜须拍马,一个多时辰下来,我始终挂着微笑的肌肉即将抽筋时,李氏终于奋战完毕,似是个得意洋洋的得胜将军。
“掌柜的,把这几样都包起来,账记在我名下。”一挥手,掌柜便径直走了过来,诺诺应是。
“这……侧福晋,这怎么好意思呢。”李氏还假意地拍着我的手背,眼神中似微含不满足,还真是头喂不饱的狼,我心底冷笑一声,看她如何将这台独角戏演下去。
李氏抚过我手背的肌肤,令我一阵阵恶寒,全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只听她用甜腻的嗓音道:“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弟妹,让你来付账,真真让我这个做嫂嫂的汗颜哪。”
“何止汗颜,简直颜面无存。”置身一旁,一直静静观摩的四爷开了口,低沉无温度,对着在拨算盘的展柜道,“这些饰物一共值多少银两?”
掌柜的大约没有听过如此阴冷的言语,禁不住哆嗦了下:“回四爷话,总共三百八十两。”
四爷的眉微蹙了下,十指微蜷扣成拳,三百八十两,虽不是个大数字,但对于百姓来说,够一家人十几年的开销了,难怪他会肉疼。
这几年四爷随着康熙东奔西跑,各方不是涝灾便是旱灾,黄河或大或小地发过几回洪水,必是见过不少哀鸿遍野,民生凋敝的景象。
据说,雍王府连年节约用度,精打细算,以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四爷的“吝啬”也是远近闻名的。
“算完了就记账吧,我不想重复我说过的话。”眼见四爷的愠怒,我瞪了掌柜一眼,口气保持云淡风轻。
“是。”掌柜拿着笔杆的手微颤,颤颤巍巍地写着。
“等一下,四哥来了这么久,还未见过这儿的镇店之宝呢,可否劳烦九弟,让哥哥也开开眼界,一饱眼福?”四爷淡漠地说出这句话时,若非九爷脸上同样的惊愕,我还以为自个听错了,他会对女人家的首饰感兴趣?
“那是自然,福贵,去把镇店之宝取来。”九爷恢复了往常的淡定,反应迅速,侧身揖让,“四哥,两位四嫂请。”
在供顾客小憩的竹编椅中坐定,福贵便端着一锦盒恭敬呈上:“九爷,照您的吩咐,镇店之宝请来了。”
“嗯,搁着吧,你先下去做事。”九爷往竹案上一指,福贵便搁下东西退了出去。
“四哥,这便是了。”九爷玉葱般的手指一拨,锁扣便开了,露出了海洋之心那颗炽热的心形蓝钻,妖冶弥艳,吸收日月精华,似乎还在怦怦跳动,生生不息。
看过泰坦尼克号的朋友一定对这颗名为海洋之心的蓝钻印象深刻,心形的稀有深蓝钻,周边镶嵌着一圈儿透明莹亮的白钻,摊平置于掌心,手背平行于地面,朝着阳光略摆动手掌,便时时闪烁深蓝晶白交织的光芒。
一如露丝和杰克的爱恋,纯粹而毫无防备地降临。
“着实不凡,岂是凡物可比?”四爷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艳,点了点头略忖度了下道,“不知九弟愿否割爱,四哥确实喜爱得紧。”
他这么一个高傲的人,为了一套可有可无的饰品,竟然向九爷低头,想来,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这……”九爷身形一顿,他定必也未曾想到,一向老气横秋,傲然无视的四爷,会讲出那样一番话来。
“哦,是四哥唐突了,竟忘了这是九弟的镇店之宝,不该提这无礼的要求的,九弟可别放在心上。”四爷仿佛刚回过神来,目光转移到九爷脸上,淡淡的掺杂着些抱歉。
“不敢,难得有饰物入得了四哥的法眼,是星玥之幸。”九爷释然地笑着,他好像也有点舍不得这件巧夺天工的珍藏品。
“嗯。”四爷应了一身,眼风似有若无地扫过海洋之心,起身告辞,“叨扰九弟了,哥哥这便走了。小顺子,结账回府。”
“不必了,这账已入了我的账头,四爷带两位福晋直接回府就好。”我和九爷尾随到门口,拦住匆匆领命去付账的小顺子。
“小顺子!”四爷的语气似有些不耐,眉宇间似乎在问,谁是你的主子,还不快去!
“是啊四哥,这账目一进一出改动甚是麻烦,不如就这样儿好了,也算是小八嫂的一份心意,等首饰包好,弟弟便送到雍王府去。”九爷帮我解着围,波澜不惊。
“小顺子,还不快去!要让主子说第二遍吗?”四爷寸步不让,这可难为小顺子了,他像只无头苍蝇般乱转,天气这样寒冷,豆大的汗珠却顺着额头滑下。
我求助似的看着瑾心,她了然,在旁劝道:“爷,要不行就算了吧,别为难小顺子了,瞧这数九寒天的,连汗都硬生生给急了出来。这些个也是姑姑的一番好意,盛情难却,妾身斗胆请您别再坚持了。”
瑾心的言语如牛奶般滑顺,柔软得可以滴出水来,沁入心田,令人狠不下心拒绝。
四爷低头思忖了会儿,态度明显松动了,在九爷和瑾心轮番的劝解下,总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罢了,小顺子,回府。”
“喳。”小顺子如蒙大赦,感激地向我们颔了颔首,便自去了。
“海洋之心,天使之吻,嗯,不错。”九爷自顾自地勾起唇角,好以整暇地望着我。
“当然了,海洋之心,天使之吻,可是这店里最大的亮点呢。”我回望他笑着,两者皆深嵌入脑海。
天使之吻、海洋之心,原本都是这珠宝行的珍藏品,两整套钻石首饰,都有各自独立的戒指、项链、耳坠、手链和发簪。
但两者风格迥异,南辕北辙,一个翱翔九天,一个深潜海底,一个纯洁如水,一个妖冶嗜血。
天使之吻,以白钻为原质料,主项链有五十多个刻面,梨形的大钻,周边镶嵌着心形玉制小装饰,温润匀泽,触手生暖。
戒指中央是一颗剔透莹白的钻石,两侧有银丝聚拢勒合,像天使的翅膀般将其包裹其中,极尽温馨。
耳坠呈水滴状,遥看便是一颗清粹的水滴,摇曳欲滴。
而海洋之心,以蓝钻为原质料,主项链为心形大钻,沿边嵌合润圆白钻,冰冷果傲,透出丝丝凉气,缭绕不绝。
戒指与项链形状相似,只不过镶钻大小不同。
天使之吻,现已不再店中,被九爷寻了个好的下家,那便是胤禩,如今我无名指上戴的,便是当初举行婚礼时的那枚戒指,也就是,天使之吻中的那枚。
自此之后,海洋之心一力承担了镇店的职责,也难怪九爷不愿转手。
有人问过,花这么一大笔钱买一小丁点的钻戒值不值,还不如胡吃海喝一顿,即便是买艘船,环球旅行也比这有意义,我只微笑了笑,值不值得,自在人心而已。
“八哥送你的,你一直戴着吗?”九爷复又勾了勾嘴角,目光灼灼停在我手指上。
“嗯,对啊。”我端起戴了戒指的那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天使之吻,九爷还真真是出了次血呢!”
“可不是么,要不是八哥穷追不舍,没完没了,一眼就相中了这套,直说是给你个惊喜,非得买下这套不可,弄得我实在没法儿了,不然我哪有可能忍痛割爱,天王老子来都没得商量,绝对无功而返。”九爷极小幅度地瘪瘪嘴,无奈道,“纵然是八哥,也不能强取豪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