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微顿,唇角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乌鸦自己一身黑,于是看什么都是黑的,真是物以类聚。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心早被喜悦填得满满的,才没有剩余心思去理会那些风言风语。
清晨太阳还未见着影子,我就被一群老嬷嬷从床上拖起来,先是用一根细线把汗毛拔掉,说是叫开面,真的好疼啊,谁发明的这些烂婚仪规矩,那几个嬷嬷们还空口说很快就好,不疼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拔你的试试!
终于熬过了这一关,我也清醒得差不多了,嬷嬷们便开始摆弄我的脸,左瞧右瞧,左涂右抹,后来还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说这样好那样美,搞得极度复杂。一阵狂轰滥炸后的结果是,我的脸彻底成了一只猴臀,胭脂就像不要钱似的往我脸上猛擦,扎扎实实的里外三层,简直比上台表演的妆容还要恐怖,我瞬间厥倒。
叫瑾心撵走了那几个老嬷嬷,我便将脸浸到脸盆里猛洗,第一盆水真叫血水哪,水中红彤彤的吓死我也,瑾心帮忙换了三次水,几番胡抹乱擦,直到面上被摩擦得有些微烫,我才终于把脸洗干净了,顿时神清气爽。
坐回梳妆台边,我拿起眉笔淡扫蛾眉,轻扑上一层胭脂红,为了通过那些嬷嬷们的检验,我的妆比素日浓了一点,但还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可嬷嬷还是说妆太淡,要再补浓一些,但是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过不过关可不是你们说了算!
嬷嬷们知道我向来得宠,见我抵死不从也是无计可施,瞧着妆容还行就放了我一马,三三两两帮我穿起喜服来,这喜服还不是一般的重,起码有几公斤,穿着还真够累人的,珠串琳铛繁复华美。
“姐姐。”门外一声清脆的叫唤,春兰、夏竹、秋菊、冬梅双双出现在屋内,秋菊手上提了个竹篮,春兰还是那么清纯天真,蹦跳着跳到我身后,歪着脖子打量铜镜中的我,笑语道:“姐姐今日真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呢!”
我笑嗔着拍掉她的手:“就你嘴甜,又想在我这讨到什么好处啊?”
春兰偏过身去把手搭在胳膊上,嘟着小嘴委屈道:“人家真心称赞姐姐,倒被姐姐拿了巧去,我可不依。”
“好啦,好啦,姐姐给你赔不是了,消消气啊。”我噬笑起身温言劝道,点了下她撅着的小嘴,“这小嘴儿啊,都可以挂茶壶了。”
春兰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捋平了嘴:“要不是姐姐今日大喜,我定不会这样轻饶了呢。”说着说着竟忽然悲伤起来:“姐姐就要嫁人了,以后难得见着了,在宫里哪还找得出姐姐这样好的人儿,妹妹舍不得姐姐。”
看着春兰黯淡下去的神色,我的心里不是滋味,夏竹拽了拽她的衣角,对我笑道:“春兰一向心直口快,格格不要放在心上,今天是格格大婚之日,本就不该提这些伤心事的。几位姐妹与我越矩前来,是想敬格格一杯薄酒,聊表敬贺之意,今后相见的机会少了许多,姐妹们很是不舍,还望格格不要嫌弃。”夏竹和秋菊一样,都是小心谨慎的人,虽是同样的情谊,却比春兰显得生疏许多。
几位嬷嬷都识趣退了出去,秋菊将提着的竹篮放在桌上,取出一壶酒和几个酒杯,斟满后轮番递了上来,我心上多有不舍,便率先敬酒,仰头一饮而尽,几位姐妹们都含着泪饮了这杯,一时默然无话,尽室皆有些压抑。
“格格,吉时到了,该上轿了。”一位嬷嬷在门外提醒道。
我上前牵住她们的手说道:“我们今后还是好姐妹,日后我定然寻着机会就来看你们,你们要珍重自己的身体,好生照顾自个。”
她们都微微颔首,掩饰眼中的泪水,我向门外呼道:“都进来吧。”
嬷嬷们一拥而进,为我戴上凤冠,盖上红盖头,搀引着我上了花轿,一步三摇地出了皇宫。
古代的婚礼与电视剧中演的完全不同,亲迎礼将近黄昏时分举行,此时轿外天快黑了,一行人举着火把照路,整个过程以静为主,基本没有乐队的吹拉弹唱,十分低调,与现代对古代婚礼的认知是天差地别。
置身轿中,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原先以为是轿子里边空气不流通,自己不习惯胸口有点气闷罢了,可是随着晕眩感越来越强烈,我抬手扶住轿子内部的横杠,胃里面翻涌不已,恶心不适,难道是刚才喝酒上头了吗?应该不会啊,我的酒量不止这么点,不过头真的好晕,好想睡一会儿,启唇却发现自己已无法发声,怔愣无措地半张着嘴,我无力地喘着气,全身软软地靠在轿壁上,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整个人好像一块浮木般找不到方向,昏昏沉沉,混混沌沌的,再次转醒时,只觉着胸口闷闷的,一声“嫣儿”让我不禁浑身一震,这是哪儿?我不是应该在去八贝勒府的路上吗?
一片湖蓝色衣角映入我眼帘,竟然是四爷!他一撩袍摆坐到床边,目光压迫地看着我,我的大脑霎时间轰的一声,我怎会和他在一起,为何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噌的弹坐了起来,内心充满了恐慌,全身紧绷,整个人处于高度警觉状态,手掌心微微渗着冷汗,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只是勾了勾嘴角,不介意地笑道:“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这是我的府邸。”
四贝勒府?这里是四贝勒府?那也就是说,胤禩竟就在隔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记得我喝了一杯酒,然后便神志不清昏了过去……
症结究竟出在哪儿?嬷嬷为我梳妆,瑾心端水为我净颜,梅兰竹菊四姐妹探望告别,四人举杯……对了,大脑嗡的一声,心里咯噔一下紧缩,那杯酒一定有问题,我竟会这样大意,最后一刻了,居然错失。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这招用得很好,终于把我逼出来了,心里一定得意得很吧。”四爷凑近我,沉声低语。
他有病吧,自恋狂,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居然还以为我爱的是他,难不成这些天潢贵胄心理扭曲,患有无药可医的重度妄想症?居然自以为是,自负到如斯地步!这病怕是天兵天将也无力回天了吧!
我向后缩了一下,尔后奋力向前侧身推挤,想要突破他的包围,没想到他反应很快,拽住我的胳膊就拖我至桌边,力道无比巨大,撕扯得臂膀火辣辣地疼,估计红肿一片,而我的腰则直接磕到桌角,一阵钻心的疼痛,身体直接摔趴在案桌上,桌子摇晃了几下,差点没连带着我这个人扑向大地。
四爷的眼神变得恼怒,像一只被惹恼了的狮子,眯着眼盯着我:“倘使不是如此,那就是背叛了。”
“背叛?”咬牙忍住浑身的疼痛,我直起身板嘲弄地看着他,语调滑稽上扬,满心好笑地重复了一遍,完颜?清瑶和他发展到什么地步我无从知晓,但是我,申清瑶,始终未和他在一起过,到底是哪里来的莫须有的背叛?真是可笑,难道是我活该倒霉,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鸟不生蛋没电没油的时代,还得替原先的完颜清瑶扛起背叛的罪名?
“背叛四贝勒,满清四皇子,此等重罪小女子可担不起,再者说了,在四爷毁约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何来的背叛之说呢?”恢复了镇定自如的语气,我面色淡淡,发挥出在现代学的谈判本领。
四爷并不为所动,抬手朝着桌面就是一掌,震得桌上的茶壶、茶杯乒乒乓乓跳动,口气依旧恼怒暴躁:“你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姐姐,秀才遇到兵,有理还说不清呢,何况重点不在这里,求你放我出去吧!
“四爷,清瑶知道您只是和我开了个玩笑,但玩笑也得分场合大小,这玩笑似乎开得有些大发了,伤了彼此的感情就不值当了。劳烦您尽快送我出府,所有人便会既往不咎,只当这事没发生过,清瑶必定终生感念您的恩情。”我观察了下四爷的神情,费力周旋着,他竟是一点也不动声色,完全没表情。
一室静穆,二人僵直而立,霎时尴尬不已,四爷居然勾了勾唇角,促狭阴沉地看着我:“所有人?嗯?你在乎的是谁?”
此刻若是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仿佛有些不利于情势,用感情软化和玩笑收场基本没有可能,毕竟说实话,现在局势是他占主导,尽揽上风,他若笃定岿然不动,我便乏力无计可施。
有句俗话说:先礼后兵,既是这样,私下和解的希望渺茫,我只好带着一丝要挟语气继续道:“四爷也明白,清瑶是御封的和硕格格,出嫁时不见了人,皇上必然追查,四爷到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