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大学那会儿,我找了份兼职,在一家旧书店做收银员。
书店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脾气温和,对我还算照顾。
他上午看店,下午睡过午觉后出去遛弯儿。而我的工作就是在他下午出去后,打扫打扫书架上的落灰,给顾客找找零钱,剩下的时间就坐着看书。
我是个书迷,店里的旧书很多,足够我看到毕业。这也是我当初选择这份工资奇低,工作时间又超长的兼职的主要原因。
这年头书店的生意不景气,来买书的都是些老主顾,他们大多都提前预约好了书目和版次,我只要按老板留下的书单拿给他们就行。偶尔也会来几个穷学生,多是看看就走了,用不着我多招待。
我的兼职生活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过了半年,单调但不乏味。可直到那一天,像彗星撞了地球,关于我的一切突然变得不再一样了。
我要讲故事,也就是从那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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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天朗气清,老板破天荒地没去遛弯儿,他坐在书店里跟我说了一下午的闲话。
他从史前文明的消亡说到传统文化兴衰,又从地球生物进化史的研究说到探索外太空的技术瓶颈,再从甲骨文的失传说到汉字简化运动……
不得不承认老板是个博学多识的人,但他的口才也不是一般的烂,一句话断断续续重复好几遍不说,还常常讲得前言不搭后语。我有点犯困,却还得强打起精神,时不时地像个捧哏演员一样去迎合他。
我心说,老板,您老人家还是快去遛弯儿吧,再这样下去我这双耳朵非罢工不可。
到快天黑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老板会不会是想赶我走了?
这念头一起,似乎一切都能解释通了:老板想炒我的鱿鱼,但又找不出具体的理由来,所以才出此下策来折磨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可不能不识趣。于是我打断了他的话,说:“老板,最近学业比以前重了,我想……我是学生……还是学习为重……”
还没等我说完,他突然说了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小伙子,记住,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惊慌,心态平和才能救人救己!”
我没懂,但假装明白地点点头。
老板苦涩地笑了笑,又说:“等明天新老板来了,一定要好好表现!”
老板的话让我满脑子除了疑惑,还是疑惑。我皱着眉头问他:“老伯,我不大明白,新老板是什么意思?”
老板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含含糊糊地说:“啊,对,等你干够这个月,工资由新老板给你发。”
我忙说:“老伯,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的意思是说您把书店卖了?”
老板苦笑着说:“没…没有卖。”
我继续追问:“那您说的新老板?”
老板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是有点儿不敢面对我的眼睛,他说:“啊,对,是我年纪大了,做事常常感觉,嗯,感觉力不从心,所以把店交给,交给女儿打理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您女儿……”我刚想多了解点情况,只听老伯说:“明天还是老时间,她会在店里等你。”老伯拍拍我的肩膀,继续说:“你可以下班了。”
我不便多问,收拾东西就要离开。可刚要走,老板又神神秘秘地趴到我耳朵边小声说:“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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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来的路上,我反复思考着老板说过的每一句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不过回头想想,老板肯定有他的难言之隐,我一个小打工仔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只要有人发工资,谁当老板都一样。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就在我准备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突然打到了我手机上。是本地号,我忙接通:
“喂?”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出来一起吃个饭!”
是个女人的声音,很干练,有些冷,但不算难听。
“你打错了吧!”
“没有!”
“你是?”
“你的新老板!”
“啊?”
“东门,右拐,锦州烧烤,第二张桌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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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东门外有条美食街,汇集了全国各地的特色小吃,物美价廉,是学生放学后聚餐的好去处。
后来想想我当时决定去“赴宴”时的心理活动大概是这样的:首先肯定是兴奋,突然有女人主动请一个单身穷学生吃饭的那种兴奋(还有待会一起吃饭时被朋友撞见后对我投来坏笑时的满足感,我承认在这方面我有点儿虚荣);其次是担心,新老板怎么会想起请我吃饭,她该不会是想炒我鱿鱼吧?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学校东门。在那里能看清旁边美食街的每一个摊位。
烧烤摊上用的是老式的白炽灯泡,灯光发红,不是很亮,但我还是看清了第二个桌子上的确坐着一个女人,但只有背影。
我整理了下头发,走到她的面前。
“你好!”我开口说道。
“有凳子,坐!”她对我说完又对烧烤师傅喊道:“老板,再来二十串羊肉,五串腰子,两瓶啤酒。”
我知道她是为我加的烤串,忙说,我不喝酒。
这时候我才看清了她的脸。她跟老板长的很像,年纪二十出头,瘦,但不羸弱,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皮肤白皙,画着淡妆,贴身黑皮衣,带着性感,很酷,一看就是个干练的女孩。
她没理我,把桌上的盘子往我面前推了推,说:“快吃,一会可能就吃不上了。”
我不懂她的意思,也不敢张嘴吃,只好在一旁干坐着,心说,这父女俩今天说话咋都神神叨叨的!
她见我没动,笑了笑,说:“我老爹把情况都跟你说了?”
我说:“没有,他只告诉我明天换老板,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笑着说:“其他?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听不出她的话是玩笑还是讥讽,一时哑口无语,场面有些尴尬。
她拿起啤酒在桌边一磕,开了盖,自己倒了一杯,咚咚两口喝完。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我是目瞪口呆。
她说,我相信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些人可不信,为了你的安全,一会儿一切都得听我安排。
我听到“为了你的安全”这几个字的时候,心窝子上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我有点儿生气,大声问:“安全?什么意思?”
说完后,我四下里望了望,发现很多人都在看我。我失态了,脸开始发烫,像针扎一样的疼,心跳也跟着砰砰地加速。这些变化瞬间暴露了我的少不经事,为了掩盖,我强做镇定,故意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我只是给你家书店打工的,别的事我不想知道。我决定了,现在我要辞职!”
她听完我的话,抬头看了看我,愣了几秒。
就在这时,一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混混朝我们这桌走了过来。
他自己搬了凳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说:“美女,来这儿泡学生啊!”他说完看了我一眼,眼里尽是蔑视。又对她说:“呵,连酒都不会喝,没劲,来哥哥陪你喝。”
我以为她会生气,心里犯了愁,心说,糟了,这万一他俩发生了冲突,我该咋办?不帮她吧,显得不够爷们,帮吧,我跟她又不熟……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盈盈地拿起酒瓶,碰了一下混混的杯子,说:“喝!”说完,半瓶酒就咚咚咚地下了肚。
那混混也看愣了,紧接着便淫笑着说:“好,爽快,哥哥喜欢!”那混混说完,竟伸手去摸她的脸,她笑着推开,说:“哥,你的酒可没喝呢!”
那混混哈哈大笑,说:“好,我喝!”
可他刚仰起头要喝的时候,突然,她手里的酒瓶子就在他的脑袋上开了花。我心里一惊,本能地向后退了退,这时候只见那混混啊地一声惨叫,抱着头,趴在地上打起了滚。
周围的食客们都看傻了,纷纷往旁边躲,胆子小的小吃摊主已经开始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这时候我听到背后有人骂:“妈的!”
忙回头一看,两个同样打扮的混混朝我们这桌跑来,我心说坏了,今天是闯了大祸了。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把我拽到一旁,说:“找个地方先躲着!”说完,她就朝那几个混混冲了过去。
她跑到混混面前,飞起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肚子上,顺手把桌上的另一个酒瓶砸到了那人头上,酒瓶顿时碎成渣滓。混混倒在了麻辣烫餐车上,打翻了锅,滚烫的红汤撒了一地。
旁边渐渐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竟然还有人起哄叫好。我在心里暗骂自己,在食堂吃饭多好,干嘛非要出来。他们是些什么人,怎么突然就打了起来。这要被学校知道我跟她认识,非给我记个过不可,可冤枉就冤枉在我还压根还不算认识她啊。
另一个青年见同伴受了伤,骂了句脏话,从小腿上抽出了一根铁棍就朝她打来。她往旁边一闪,拎起一张桌子把铁棍挡在了一旁。那青年抡棍反击,接下来的几棍子都打在了饭桌。就在这时候,另外两个受了伤的混混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的脑袋上都在流血,模样凶狠至极。
三个小混混把她围在了中间,骂道:“妈的,看你还怎么躲。”
她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根皮鞭,皮鞭从下往上一扫,打在了拿铁棍的混混的手上,他手一松,铁棍咣当一声落了地。皮鞭横扫,三个混混被迫向后倒退,包围圈扩大,她趁势一鞭抽到了一个混混身上,那人的衣服顿时裂开,露出了一道血痕。
三个混混各自拿了武器,再次向她靠近。她左手拿桌做盾,右手持鞭进攻。不多时,三个混混的脸上身上就多出了好几道血痕。
就在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警察来啦!”三个混混闻言,撒腿就往路旁的一辆黑车里跑,那黑车司机立即打火发车,似乎早有准备。警察跑过来时,黑车已经跑远。
她走到我旁边,问:“你没事吧。”我摇摇头,往后站了站,刻意地跟她拉开距离,免得一会儿警察误认为我跟她一伙把我也抓起来,我可不想为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背黑锅。
这时候,一个男警察走到了我们身边,我以为他要问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把她带走,或许我也难以幸免。没想到男警察对她一笑,说:“没受伤吧。”她说:“没事,几个混混,跟踪了我一路,是为那东西来的。”男警察冲她点点头,说:“人找到了?”她得意地一笑,说:“那当然。”男警察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去疏散看热闹的群众。
她笑着问我:“你刚才怕不怕?”我强作镇定地摇头,但心里怕得要死。
我问她:“你是警察?”她笑着说:“不像吗?”我说:“不太像。对了,你们刚才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她说,事情说来复杂,等以后再跟你慢慢解释。她伸出右手,说,张影,叫我小影就行。你的新老板,明天一定要来上班,否则我老爹非揍我不可。
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握住她的手指摇了摇,说,谷延。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算是正式认识了这个将影响我一生的女人,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