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将军所料,丞相非但没有在圣上面前说将军的坏话,反而溜须拍马似地在圣上面前使劲夸赞了一番将军的忠心与功劳。对于丞相的意图,将军及其父亲是心知肚明。
在将军的指挥下,战争很快结束了。
当装备精良的先锋部队攻入土戚国的都城时,二皇子自觉回天乏力,自缢于宫殿内。将军解救出了土戚的老国王和大皇子,两国除了重归旧好之外,还专为商人开放了边界,可以彼此做生意。这一举措大大受到了两国商人的支持,没过多久,一条贸易通道就在两国之间建起。
在即将离开土戚国的那天晚上,将军在营地边的山坡上对月独酌。他是为了祭奠在战争说死去的将士们,当然也是为了思考自己的人生。异域的月亮纵使再圆也会显得苍白凄冷,到底没有家乡的温暖。将军向营房方向看去,兵士们点起了篝火,放肆地喝酒吃肉,他们在庆贺战争的胜利,在庆贺明日的回家之旅,可他们的将军却不太愿意回去。
在丞相与王司徒之间,将军的家族似乎更看好王司徒。或许此刻,白家的聘礼已经送到了司徒的家里,司徒女儿的嫁妆也已收拾妥当,甚至就连新娘子的新衣都裁剪出许多件。只待将军一回朝,他与王司徒的女儿就要在虚伪的祝福声中拜堂成亲了。
当然,这些事都是父亲在信里提到的,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将军的父亲与王司徒二人已经商议妥当,在圣上摆宴庆贺将军得胜回朝时,他们两个老臣就一起请圣上赐予他两家结交百年之好,一来助兴,再者也要给丞相当头一棒,打他个措手不及。不知道丞相到时候听到将军投靠了司徒这个消息以后会不会气得吐血。
可将军这次着实不愿看到丞相吐血,不为别的,只为他并不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他曾见过司徒家的千金,模样不错,气质高贵典雅,嫁给他绝对称得是是门当户对。可他偏偏就讨厌这“门当户对”,就好象他生下来就是为了娶她,而她生下来也是为了嫁他。将军不愿过这种提前安排好的日子,就像他从不会死按兵法打仗一样。
可惜,将军早已看透父辈们的尔虞我诈。他知道白家的长辈们做出的决定并不会因为他一个小辈人的任性而拒绝,所以从眼下的情况看,将军已经算是个有家室的人了,或许他的未婚妻此刻正坐在闺房里望着月亮等他吧。
将军喝完手中的那壶酒,向远处望去。望见那一排排废宅改建的营房和那一个个凸起的营帐,不知不觉间,他活过的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了这样的地方,他以前从未如此感伤过,可今夜,剽悍英武的将军心累了。
营房边上是乔木林,在一棵粗大的树下,将军看见了一个背影,那是个女人的背影。就在此刻将军的眼中,她仿佛是坠落凡尘的星辰,在夜色下,更显得超凡脱俗。
女人,将军在各处的宅院里养了各种各样的女人,有的柔情似水,有的千娇百媚,有的风情万种,有的娇巧可人。但那些女人从未让他体会过如今夜这般的感觉,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寂寞。
那个背影在寂寥的夜里撩拨起了将军的心,使他产生了一种冲过去拥有她、保护她的冲动。将军站起身,一步步地向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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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支乌塔族新首领的两个宝贝女儿,大的芳名哒啦,眉心有颗小小的红痣,性情温厚。相比于姐姐,眉心没有痣的妹妹哒利可要野蛮得多了。姐妹二人很亲密,姐姐对妹妹的生活很关心,妹妹也常在姐姐受欺负的时候为她出头。族人曾笑着评说她们二人:姐姐哒啦是个小绵羊,妹妹哒利是只大老虎,大老虎不吃小绵羊,她是小绵羊的守护神。
自从那天姐姐代妹妹受过以后,妹妹就无时无刻不在内疚。她哭着埋怨姐姐为何那样傻,脸上留下疤以后还怎么嫁人?姐姐脸上包着药,不能咧嘴笑,但从她澄澈的眼睛里,不难看出她的欣慰,欣慰割伤脸的是自己而不是可爱的妹妹。
妹妹一遍遍询问军医和族里的老郎中能不能让姐姐的脸上不要留下的刀疤,但每多问一次只能令她多增添一份歉疚。刀口太深,落疤是无可避免的。
姐姐常劝妹妹不要担心,脸上有没有疤无所谓,只要一家人能好好地活下去就好。相比于死于劫难的族人们,她要幸运得多。
她虽这样安慰妹妹,但心里的那份哀愁总是抹不去的。她怕妹妹看到她的悲痛,只能在妹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躲起来一个人哭泣。
战争结束了,兵士们的狂欢也结束了,夜逐渐恢复了宁静,树林里不知名的小虫吱吱地鸣叫。她是多么希望黑夜永远不会变成白天,那样她就不用面对洗脸时水盆里的自己,不用面对族人们看她时那种惋惜与怜悯的目光,不用带着面纱出门,不用掩盖内心的伤痛放声哭泣。
突然,她的哭声被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打断:“你怎么在这儿哭?”
她以为是巡逻的卫兵,连忙用面纱遮住了脸,掏出了自己的腰牌,随手晃了晃,是在告诉他自己也是一名兵丁,但她并不回头。
她是多么希望背后的男人能够识趣地走开,不要再打扰她,更不要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可那男人似乎成心要跟她作对,走到她的面前,硬是移开了她捂着脸的双手和面纱。她生气了,用力挣开他的手,捂着脸,猛地抬头,想痛痛快快地骂这个不懂事的男人一顿。可她的眼睛看到将军那张英武的脸时,惊讶、愤怒、伤痛等情绪一起涌出,堵在了心口。她没想到来的人是将军,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将军还抓着她的手,愣了许久,心里关于她的记忆翻滚了一遍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肯定捏疼了面前的女人。将军立即松开手,尴尬地转过了头,小声说:“不好意思啊。”
她感觉将军刚才的动作就像个做错了事的滑稽孩子,与往日的勇武刚毅全然不同,不禁笑出了声。她的笑拉扯到了尚未好全的伤口,那种刺痛令刚刚被遗忘了的哀痛重新回到了她的心里。她忙用一只捂紧自己的脸,腾出来另一只用力撑地,她站了起来,打算起身离开。
将军笑了笑,伸手阻挡了她,让她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将军走到那棵树背后,也坐了下来,与她背对背地倚在同一棵树上,说:“我知道你脸上有伤,我不看你,你也不用躲,咱俩说说话。”
她有些不知所措,手僵在半空,面纱已经悄悄地掉在了她的腿上,还好当时没人看她。
“说什么?”她轻轻地说,声音比蝴蝶拍打翅膀稍高些。就连她自己都不大听得清,但将军却听到了。
将军想了想,发现他与这个漂亮的女孩唯一的交集只有塔塔族长,就说:“说说塔塔族长的事吧。”
将军的话又让她回忆起了塔塔族长死时的模样,那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之一。
塔塔族长葬身火海的那一刻,她恰好回头,看清了老人的那张脸。老人脸上是微笑的,笑容被大火肆意地扭曲,变得诡异万分。那笑容里除了有塔塔老人看到族人逃离火海后的欣慰与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外,还有另一种令人发寒的魔力,就好像塔塔族长亲自导了这场劫难,并看着自己阴谋得以实现后的狞笑。
她曾把这一发现告诉父亲,但父亲并不相信,还肯定地说她一定是被大火吓坏了,才胡思乱想出的那一幕。但当得知很多族人都说看到了相同一幕,并产生出类似的感觉时,作为新首领的父亲沉默了。从那以后,他不愿再提这件事,族人们也不愿再提那场可怕的劫难。
族人们把一切都埋藏进了心里,不再去回忆曾经的伤痛。所以,当将军说起塔塔族长时,她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塔塔族长人很好。”
显然,将军并不想立即停止这个话题,他想跟她坐在一起,想跟她说话,这种“想”像是刻在了他的心里,令每一滴血液都能感知到。
“我还记得他的样子和他的声音,真没想到族里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不过我觉得,所谓的丛林诅咒可能是人为的!”将军说。
她被将军的话吸引住了,因为她的心里一直藏在一个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从第一具写有“丛林诅咒”的尸体被神兽白鹿驮回来开始,她就怀疑过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但她没有证据,只能凭空地瞎猜。族里的每一个人,从最年迈的塔塔族长到十岁以上孩子,她都猜了个遍,始终想不出谁会是那个可怕的凶手。大概是那十二个人决定离开丛林的前几天,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