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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一次直奉战争(三)

二、直奉对北京政府权力的争夺

吴佩孚于张作霖之间的恶感逐渐加深,而曹锟与张作霖争权夺利的矛盾也渐渐尖锐起来,北京政府加在直奉两大势力之间,更是无所适从,可是面临的一些问题又亟待解决。这就是此一时期中华民国政府的现状。

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国会问题。由于皖系一手制造的安福国会已经宣布停会,北京事实上迫切地需要有一个新国会。因为广州虽然有一个国会,可是广州的国会是和北京唱对台的,北京政府当然不能把它恢复。所以北京政府便通令各省根据旧选举法进行国会的改选。这一措施是在使北京和广州的国会同时消灭,南北双方都重新选举。因为旧选举法是迎合南方坚持的旧约法,这便使南方在法律问题上占了上风,另一面使南方的“护法”大旗使用不出来,岂不是可以达到和平统一的目的。

其实北京方面走这着棋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因为徐世昌的大总统就是安福国会产生的,而安福国会是根据新选举法选出来的,现在又用旧选举法选国会议员,就是舍新存旧,就是承认徐世昌自己的总统地位为非法。同时这一措施并不能满足南方的要求,因为南方护法的目的是恢复旧国会,并不是用旧选举法选举新国会。所以北京政府公布重新选举国会议员后,南方却置之不理。

不只是南方,皖系的封疆大吏如浙江督军卢永祥就首先反对改选国会,其他北方各省也不热心支持这个选举。

在国会问题上,北京政府不只不能得到南方的支持,甚至连北方的内部也没有协调。因此北京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就是一直陷于没有国会状态中。

再有就是内阁问题。1920年8月9日北京政府特任靳云鹏署国务总理,靳辞职期间,一直是海军总长萨镇冰代理。靳的辞职是因为安福系倒阁,如今安福系已彻底垮台,而胜利的一方是直奉两系,张作霖是靳的亲家,曹张又新联姻,也是亲戚,所以靳复任总理自不在话下了。这是靳云鹏的第二任内阁。

靳云鹏虽然坐在国务总理椅子上,但是其背景既不是直系,又不是奉系,却是垮了台的皖系,由于他的复杂身份,他在皖系便为大家所不齿,陪了笑脸生存在直奉两系夹缝中,这日子真是太不好受了。

他这次组阁时,其政府的中心问题有二:一是谋求形式的统一,以便向国外借款,二是巧妙地运用直奉两大势力以平衡北京政府。

北京政府除非有力量统一,否则自外国银行借款就不可能。事实上中国当时是分裂状态,从什么形式来统一,任何人也不敢武断,外国银行团眼光更现实和机警,自不会把钱放到一个危险的地区。所以北京政府想向外国借款,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北京政府多少年来就是靠借债度日,尤其是借外债,押铁路、押关税、押矿、押盐,无所不押。如今外债不能借,内债也要惜,要借内债就要向银行和银团借,国内的财权都是掌握在旧交通系的手中,靳在第二任内阁时曾延揽旧交通系的周自齐为财政总长,叶恭绰为交通总长,以为依赖这两位旧交通系的巨头可以支持北京政府的财政。可是当时有人向靳说:周、叶故意在财政上制造困难,以迫靳内阁垮台,使交通系领袖梁士诒出任阁揆。原来周、叶认为解救财政的困难,既借不到外债,又无法增税,唯一善策是发行内债,可是内债的债信也扫地,所以必须先恢复内债的债信。恢复内债债信势必将一切财源先用之于整理内债。因此,很多人便认为周、叶两位旧交通系领袖如此做,实在是想在财政上困迫靳内阁,以使其垮台。

穷并不是靳内阁的特色,因为北京政府一直是穷的,不过在靳时代有告贷无门之苦。

1921年初,北京和全国各地到处闹穷,军费积欠了八九个月,各省都有规模不同的兵变,而各省的军政负责人,也都为了财政问题而伤透脑筋,向北京催款的电报似雪片一样飞来。

1、2月,张宗昌所属暂编第一师在赣西兵变,造成了江西人民巨大的损害,后来经由陈光远派兵予以解散。湖北的宜昌和沙市也发生兵变,烧杀焚掠无所不为,且侵扰到外国商店,引起了外交团的严重干涉。还有保定,本来是直系的大本营,驻军第二十三师且为直系所属最精锐的部队,也因欠饷而引起了兵变,这对直系颜面大受影响。

各省军人纷纷在自己辖区内截留国税,或其他款项。如王占元在湖北擅自发行地方公债,李厚基在福建滥发省库券,冯玉祥在信阳扣留京汉路款等。

北京城内,参谋、陆军、海军等都组织了“索薪团”,他们曾发表通电,请求救助饥寒。将军府的将军们也请求给资遣散。其他公务员更是一片哀泣,一时北京各部有“灾官”之称。北京的教职员也组成了“同盟罢工”,大专八校学生则掀起了“读书运动”。

屋漏更遭连夜雨,2月4日,外蒙第二次宣布独立。在外蒙驻军的褚其祥旅、高在田团突围退出库仑。北京政府希望张作霖派兵“援库”,张作霖表示因为积欠军饷而不肯出兵。后来北京方面拼凑了一笔军饷拨给张,张还是按兵不动。

直奉两系合作并不坚固,皖系倒了以后,直奉两系便貌合神离,尤其是争夺地盘问题上。开始是抢江苏,李纯死后,张作霖竭力保荐他的儿女亲家张勋为苏皖赣巡阅使,长江本属直系势力范围,当然不肯让出,而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地方人士也不喜欢这辫子将军。张作霖又改推张勋为察、热、绥巡阅使,并保荐奉军第二十八师师长汲金纯继任热河都统,想把西北地区并入“东北王国”。热河都统姜桂题是淮军老将,他和徐世昌是老朋友,徐当然要替老朋友保留面子。1月26日北京政府任命张勋为热河林垦督办以敷衍张作霖,张勋听了大发脾气,跳起脚来骂北京政府开他的玩笑。

直奉两系最短兵相接的是特赦安福系******问题。张作霖竭力拉拢皖系和安福系的残余势力。首先保释了段芝贵,直系大为不满。

在这个时候,直奉两系之间的关系,如果不调整,可能就会兵戎相见了。

造成“穷”的原因很多,最明显而直接的,是军费开支浩大。因此自袁世凯去世后的北京政府,每一个当政者都强调“裁兵”,可是没有一个办得到的。但靳云鹏却大为吹嘘,说是在他的任内做到了“裁兵”,他举出实际数目,如边防军、西北防边军、第十一、十五两师以及张敬尧、吴光新、张宗昌等军队,合计达20万人。事实是不是如此呢?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原来这些军队都是在战场上战败而被裁的军队,并不是靳在计划中的裁减。

相反的,战胜一方所扩充的军队,大大地超过了战败被裁的军队,所以实际上全国军队的数量,较之战前更有增无减。

靳的裁兵计划是:各省按现有兵额一律裁减二成。全国兵额规定为卅九个师、十个旅。靳写信给曹张二人说:截至10年2月止,到期应还外债达1。5亿元,各省军队纷纷索饷,实在无力应付。在这封信上也谈到援库问题,靳认为:“苟有一旅节制之师,便可扫荡,不能据为不宜裁兵之理由”。他最后还郑重地表示自己的去留决定在这件裁兵工作上,如果裁兵不能成功,自己便将挂冠。

直系的曹锟、奉系的张作霖两位巨头对裁兵问题都表示了意见,曹锟方面说:如果东三省办得到,直隶也可以办到。

张作霖前说:如果先发清欠饷,东三省当然办得到。

张的条件,正是北京政府无法做到的。

为了限制各省浮报兵额,参陆办公处颁布了一条新军律,凡克扣军响,不论数目多少,一律处死刑。凡采办军火而从中渔利者,也一律处以死刑。其实凡是军阀,谁不克扣军饷,谁不在采办军火项内渔利,这两条法律也是形同虚设。

形势发展到此,眼看又要进死胡同了,无奈之下,靳云鹏于1921年春邀请曹锟、张作霖以及当时的两湖巡阅使王占元到京共商国是。可是曹张知道到北京去也逼不出军饷,同时又怕面对面地讨论裁兵问题,以及援库问题。因此他们不敢到北京来。可是经不起靳云鹏的再三邀请,由京汉、京奉两路局挂出专车分赴保定迎曹,沈阳迎张。

4月15日张作霖到了天津,16日曹锟也赶到,靳云鹏遂于18日赶到天津,王占元则因河南发生战事,京汉路中阻,没有及时赶到。

曹、张两巨头会晤时,张拉着曹的手,亲切的叫“三哥”。又诉说吴佩孚的不是,认为吴有野心。当吴建议第三师退驻洛阳,奉军退回关外,均不过问政治时,张向曹说:“三哥,子玉今天一个建议,明天一个主张,太出风头了。”又说:“三哥,你是顾亲戚呢?还是顾部下呢?”又说:“我是拥护你的,只要你不偏心。”

4月25日王占元到天津,北洋巨头会议就在4月25日开始,这次会议被称四巨头会议。这次会议和以前的督军团会议不同,督军团会议是军阀们向北京政府示威或是唱对台戏,现在的会议主角曹锟和张作霖事实上就是北京政府的主人,所以这次会议主要在曹张协调到什么程度,靳云鹏是等待他们的结果,以加强内阁力量,而王占元不过是忝邀列席,无足轻重。

会议地点在天津曹家花园。发言最多的是张作霖。他主张帮助桂系对付孙中山(当时桂系尚未垮)。又建议任命张勋为苏、皖、赣巡阅使,因为他的旧部安武军尚有2万人在江苏、安徽两省,正可用这支武力去“讨伐”南方,即由张勋统率。曹锟不便正面反对,于是提出“援库”问题,认为外蒙古问题应先解决,建议派张勋为“援库总司令”。张表示反对,实际上,张作霖希望奉派的势力伸展到长江,而曹锟认为长江是直系势力范围,所以竭力防御。

正式会谈是4月27日和28日两天。27日决定由北方军人联名发出通电谴责孙中山,列名的是:曹锟,张作霖、王占元、陆荣廷、谭浩明、陈光远、卢永祥、齐燮元、田中玉、赵倜、张文生、李厚基、阎锡山、孙烈臣、吴俊升、蔡成勋、杨增新、陈树藩、姜桂题、张景惠、马福祥、吴佩孚、何丰林、各省省长也被拉入,这个电报斥责广东选举总统,破坏统一。文中没有提到“讨伐”,而事后卢永祥、李厚基、何丰林都宣称事前不知,亦未同意列名,大为不满。

巨头会议在讨论到钱的问题上,就不愉快了,中国俗话说:“谈钱伤感情”,正是这个道理。

26日的会议中讨论财政问题,列席会议的直隶省长曹锐(曹锟的四弟)埋怨内阁在分配军费上不够公平,因为直军欠饷已逾半年,而奉军欠饷不过两个月,却借口“援库”领到了200万元和开拔费100万元,直军在这一期间只领到50万元。曹锐的话还没说完,靳云鹏就插嘴说:“四哥,你真不懂得当家人的苦处,现在各省的国税都被扣留,还伸出手来向中央索饷,你来当当这个家试试,真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呵!”曹锐一听,大为光火,叫着说:“你当不了家就不当。”靳也站起身来说:“我根本不要干,可是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说。”曹锐抓了会议桌上的茶杯往靳身上一扔,恶声说:“你滚蛋好了。”这一来靳也跳着脚大声嚷着说:“我不干,我不干,我若再干这倒霉总理,就是王八蛋。”张作霖看见这个乱嘈嘈的局面,连连跺脚摇头说:“糟了,糟了,赶快给我预备专车,让我回去。”王占元急得团团转,这边作个揖,那边打个拱,苦苦劝大家冷静,不要伤了和气。

然而,靳云鹏怎下得了台,他挂长途电话到北京,叫内阁替他预备辞呈,同时把内务总长张志潭、农商总长王乃斌叫到天津来,准备办理移交,并把家眷接到天津来以示决心。

29日张作霖、王占元摆下“和事酒”,请靳和曹家兄弟,靳云鹏、曹锟都到了,曹锐仍负气不参加。当天曹锟、张作霖、王占元三个联名发出了一个拥护内阁的电报,一场暴风雨才算过去,而靳云鹏的颜面也算争了回来,便不再提辞职了。

巨头会议改变方式,从会议桌上下来,改为叉麻将、叫堂差、听京戏、饮酒作乐,征歌选色,这样才恢复了一片“祥和”之气。

他们的麻将打得很大,输赢动辄数十万,大输家总是靳云鹏,他打的是“政治麻将”,逢迎两位“婆婆”,好在这笔钱不会是他自己掏腰包,只是在总理交际费项下开支。同时还由财政部拨出30万元为大随员“吃喝嫖赌”。

这一着满生效,大帅们不好意思再谈索饷了。

巨头们从轻松气氛中谈问题,比第一二天好谈多了。

(一)关于国会问题,曹、张、王三人联名通电北方各省提前办理国会议员选举,并且疏通卢永祥,请他们不要反对。

(二)关于“援库”问题,奉系担任前方,直军担任策应。

(三)关于“裁兵”问题,暂时搁下不提。

(四)关于“欠饷”问题,也暂时搁置。

(五)关于和平统一问题,由王占元负主要责任,曹锟从旁协助。

为了排斥内阁中的旧交通系分子,靳云鹏内阁于5月5日提出总辞职,但是烂摊子没人敢接。于是1921年5月14日第三任靳阁组成。

第三任靳内阁便是根据天津会议改组成立的。靳云鹏召集天津会议的目的就是这一点,现在总算完成了。

可是巨头会议最具体的问题,是直奉两系势力分配的问题。直系提出以第二十三师师长王承斌为河南督军,第二十师师长阎相文为陕西督军。奉系当然反对,因为奉系一直要把西北划入东北势力范围,所以张作霖提出以奉军司令许兰洲为陕西督军。曹锟没有正面反对,却推出王占元来反对,王占元因为和陈树藩具有陕鄂联防关系,所以反对陕西易督。后来曹、张两巨头私下妥协,调陈树藩为祥威将军,以阎相文继任陕督,这项任命于5月25日发表。5月30日发表张作霖任蒙疆经略使,辖区包括热河、察哈尔、绥远三个特区。王占元只得到勋一位。不过驻扎湖北的第七师和第二十师都被阎相文带走了。

王占元是和张作霖同受勋一位,张学良得了勋五位,徐世昌于5月10日在怀仁堂举行授勋仪式。

5月下旬,曹、张、王三人先后离开北京,巨头会议曲终人散。在这次会议中,王占元虽是直系,却暗中向奉系靠拢,河南督军赵倜也因利害关系和奉系接近。王占元靠向奉系,使他回到湖北后,发生了湘军援鄂,因而造成吴佩孚乘机取鄂的导火线。

1921年的冬天对于靳云鹏来说格外的冷。缘于财政窘困,到处闹穷,各省军阀索饷,各部职员索薪,列强讨债,还有中交两行限制兑现等等等等。

11月14日教育部部员举行“同盟罢工”,其他各部部员也因欠薪而“怠工”,日常政务因之停顿。参谋部自动请求解散。陆军总长蔡成勋、海军总长李鼎新、司法总长董康、教育次长代理部务马邻翼都因部员索薪而请求辞职。各省军阀一面截留税款,招兵买马,同时还以十万火急或百万火急的电报向北京讨饷,口气愈来愈凶恶。日本人则散布谣言,说是五国将共管中国财政。于是从11月16日起,北京、天津、汉口等处中交两行发生了挤兑风潮。18日外交团议决,拨出关税余款600万元为两行兑现的准备金,可是总税务司英国人安格因为关税余款是公债的担保品,拒不拨付。

外债借不到手,外国债主又毫不留情地催讨到期的欠债,使到北京财政部走投无路。日本首先想出了“借新债还旧债”的办法,于是各国纷纷效法。北京政府赖此饮鸩止渴。

当华盛顿会议开幕的前几天,美国烟酒借款已经到期,10年11月1日,经手借款的美国银行团代表阿卜脱向北京政府也提出了“借新还旧”的办法,建议成立1600万美元的新借款,用以偿还烟酒借款1100万美元及其利息66万美元,并须扣取赎回美国人所持有的湖广铁路债券130万美元及其利息108万,新借款指定以烟酒税为担保品,设立一个以美国为稽核员的烟酒税稽核所主持其事。

这时候,总统府和国务院竟为了烟酒问题而发生冲突。当时盐务署长潘复是国务总理靳云鹏的人,而烟酒公署督办张寿龄则是总统徐世昌的私党。阿卜脱提出“借新还旧”的办法后,如果1600万美元的新借款成立,虽然北京政府所得甚微,可是经办机关烟酒公署却可以取得100多万元的回扣,烟酒公署既然是徐世昌所控制,靳云鹏就分不到分文了。于是潘复便想出了一个“移花接木”的办法,他向阿卜脱提供意见,指出烟酒税经常被各省军阀扣留,不是可靠的担保品,必须加入盐税余款为副担保品,才能保障借款的安全。这意见当然受阿卜脱的赞成。潘复的如意算盘以为如果这一来,盐务署就可以平分秋色,得到佣金80万美元,分享160万美元佣金的一半。

就由于争夺这笔佣金,使得府院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也因为府院不和,加上全国反对,遂使烟酒借款未克实现。

正当徐、靳之间关系恶化时,我国参加华盛顿会议的代表顾维钧送来一个报告,述及被英国代表侮辱,英国代表贝尔福曾质问:“中国究竟是怎样一个国家?”

华盛顿会议是巴黎和会(1919)的继续,因为巴黎和会虽然暂时调整了帝国主义国家在西方的关系,但它们在东亚、太平洋地区的矛盾仍然十分尖锐,日美之间的矛盾尤为激烈。华盛顿会议目的是要解决《凡尔赛和约》未能解决的帝国主义列强之间关于海军力量对比和在远东、太平洋地区特别是在中国的利益冲突,完善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帝国主义和平体系。在华盛顿会议上起主要作用的是美、英、日三国。

会议期间还讨论了山东问题。中国代表强烈要求收回山东主权和废除“二十一条”,在美英斡旋下,中日两国于1922年2月4日在会外签订了《解决山东悬案的条约》及其附约。规定:恢复中国对山东的主权,日本将胶州湾德国旧租借地交还中国,中国将其全部开为商埠,并尊重日本在该区域内的既得利益;日军撤出山东,青岛海关归还中国,胶济铁路及其支线由中国向日本赎回,前属德国人的煤矿由中日合办。这样,山东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但日本在山东仍继续保持相当大的势力。中国的外交完全仰赖从列强的矛盾中获得一丝利益,因此很让各国轻视,甚至侮辱。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在这一时期做外交官的诸人,可谓痛苦至极。

国内政坛的诸公哪还会顾及这些,只是一味地争权夺利。府院之间又为人事安排的事大动肝火,弄得总统、总理要双双辞职。说白了还是奉、直之间的矛盾体现。都要在政府中安插自己一系的人员,满足己方利益。

旧交通系看准了机会,又一次准备倒阁。他们过去用以倒阁的,是财政问题,现在靳阁仍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问题是能不能说服靳的后台(张作霖、曹锟),使之不支持靳。由于张志潭是第三任靳阁的灵魂,而张志潭是接近直系的人物,奉系对此就颇为不满。特别是任命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更让奉张大为光火。迨徐靳之间发生冲突,徐世昌素来和旧交通系有渊源,因此旧交通系分子便利用这个机会,再来一次倒阁运动。旧交通系本来掌握了本国银行事业和交通事业,靳内阁自始就困于财政,国内银行团坐视不救,就是旧交通系用财政困难来迫垮靳阁的一个杀手锏。同时釜底抽薪,由旧交通系的要角叶恭绰秘密到沈阳拉拢张作霖。叶向张建议如果要控制中央的财政,可以收买交通银行股票为第一步。张作霖受到怂恿,便于12月12日到天津,当天靳云鹏也赶到天津来。他们两人联名邀请曹锟来津再举行一次“巨头会议”,以解决当前的政治危机。

靳云鹏已知道目前的严重情势,徐世昌和旧交通系都以全力要逼垮他的内阁,他还想再借曹、张两巨头的联合力量使自己不垮。

吴佩孚力劝曹锟,多注意自己的实力,少过问北京政府的事情,曹锟听了吴的建议,因此当靳、张联名邀请他时,他借口有病,不肯来天津。

1921年12月14日张作霖到了北京。

张抵京后,郑重宣称不干预政治,也不过问内阁问题,此次到北京来是专门为了讨论“征蒙”问题。

可是,当他去见徐世昌时,却大骂财政总长高凌霨,认为他不配作财长,高凌霨是直系所推荐的,当然不为奉张所喜,又骂交通总长张志潭对交通外行,不配当交通总长。奉张率直地对徐说,内阁必须改组才能有所作为。奉张这番话正好和徐世昌要改组内阁意见不谋而合。所以徐更增加了改组内阁的决心。

到了这时,靳才知道自己处境万分窘困,受到了徐世昌、奉系和旧交通系的三面围攻。他知道已经无法再恋栈了,因此12月17日靳云鹏的第三任内阁宣布总辞职,当天靳就离京赴津。12月18日徐批准靳内阁辞职,并派外交总长颜惠庆代理内阁总理。

颜惠庆以外交总长代理国务总理,当然是一个过渡性的临时内阁,颜表示正当华盛顿会议之际,为了避免无政府状态,他只得出面来维持,不过他也提出一个条件,就是他代理的期限至迟到华盛顿会议闭幕之日为止。

旧交通系倒阁是有一套计划的,目的是捧出他们的首领梁士诒来组阁。

梁士诒自民国5年以洪宪祸首受通缉后,一直在北京政坛上退居幕后,与他在民国初年红极一时相比,正是两个极端,自他不在台上后,北京政府的财政就一直没有办法,他也恃此重返政坛。

10年9月他从北方回到广东,寄居香港,由于他在外交和财政上都有潜势力,所以他和南北军政界人物都有往来。徐世昌目睹财政情形恶化至于极点,也把希望寄托在梁财神身上,认为梁或可起死回生,旧交通系分子当然不肯放弃这个千载良机,也力劝梁北上。

于是梁士诒乃于11月10日离港,12日到上海,顺道赴杭州游桐庐、七里泷等名胜,做出一付闲云野鹤,好整以暇的姿态。11月底循津浦路回到北京。

梁士诒到北京的时机最好,因为靳内阁已经摇摇欲堕,徐世昌便和他接洽组阁问题。

1921年12月24日徐世昌命令特任梁士诒为国务总理,这当然是得到直曹和奉张同意的。

这是一个直奉两系和旧交通系的混合内阁,而交通系的新旧两派则由分而合。

梁内阁的出现,当时流传说是叶恭绰战胜了张志潭,梁士诒战胜了靳云鹏。

然而直系的曹锟,尤其是吴佩孚是反对梁士诒组阁的。当张作霖推荐梁士诒组阁时,竭力把曹锟拉进来作为推荐人之一。可是吴佩孚则一再打电报给曹,劝他离开北京是非之地,不要碍于情面,甘受别人的利用。

梁士诒上台之后,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虽然有张作霖的支持,但此时此刻的吴佩孚正如日中天,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莫大的威力。这也是张作霖最为嫉恨的。

梁士诒的内阁以长于外交和财政自负,可是吴佩孚以外交(胶济路)问题攻击他,以财政(军饷)问题压迫他。当然实际的原因则由于梁阁是奉张所支持,和直系自有距离,尤其是和吴佩孚。所以吴抓到了外交为题目便大作文章。

1922年1月5日吴佩孚发表歌电,电文曰:

“……自鲁案发生,展转数年,经过数阁,幸赖吾人民呼吁匡救,卒未断送外人。胶济铁路为鲁案最要关键,华府会议开幕经月,我代表坛坫力争。不获已而顺人民请求,筹款赎路,拟订发行债票,分十二年赎回,但三年后,得一赎清之办法。外部训条,债票准华人购买,避去借款形式,免得种种约束。果能由是赎回该路,即与外人断绝关系,亦未始非救急之策。乃行将定议,梁士诒投机而起,突窃阁揆。日代表忽变态度,顿翻前议,一面由东京训令驻华日使向外交部要求借日本款,用人由日推荐。外部电知华会代表,复电称请俟与英美接洽后再答。当此一发千钧之际,梁士诒不问利害,不顾舆情,不经外部,迳自面复,竟允日使要求借日款赎路,并训令驻美各代表遵照。是该路仍归日人经营,更益之以数千万债权,举历任内阁所不忍为不敢为者,今梁士诒乃悍然为之,举曩昔经年累月人民之所呼吁,与代表之所争持者,咸视为儿戏,牺牲国脉,断送路权,何厚于外人!何仇于祖国!……”

此时正是中国在华盛顿会议力争山东权益的时刻,全国瞩目。而梁士诒就任阁揆后,即接见日本驻华公使小幡,面允关于胶济路问题,直接在北京向日本商洽借款赎路,而置华盛顿会议于不顾。引起全国各界的愤怒,吴乃抓住这个大题目攻击梁。

可是梁士诒却否认有这件事,一再辩白,一再否认。可是日本参加华盛顿会议的代表则对中国代表说,确有此事。中国代表施肇基、顾维钧、王宠惠乃于1月10日由华盛顿拍电北京国务院和外交部,询问政府是不是已和日使直接谈判,电云:

“此间日本代表团传出消息,山东铁道事,北京政府已与日本议有端倪,不久华府中国代表即有确切之训示云云。在美华侨得此消息,颇抱不安,究竟有无此事,乞速电示,以便更正!基、钧、惠十日。议五十二号。”

12日国务院外交部电复三代表,文曰:

“十日,议五十二号电悉,上月二十七日国务会议议决,鲁案由三代表在美京赓续办理,业电达。政府始终无在北京与日本开议之意思,更无此事实。所传议有端倪,自属毫无影响,对手方所传消息,显系一种作用,请速更正,并告华侨勿信误传为要!再来电更可证明政府以前并无训令三代表改变原议之事,除国内已切实声明外,祈一并声明!”

同日,北京国务院并通电宣布胶济路并无直接谈判与借日款事,文曰:

“关于胶济铁路事件,远近传闻异词,易生误会,特将事实简明宣布,俾国人咸知真相。(一)政府对胶济铁路案件,始终抱定赎回自办之宗旨。(二)此案始终由外交部电知我国代表,在华盛顿会议解决,决无在北京直接谈判之事。(三)我代表来电,主张筹付现款或发行国库券赎回自办,未变初旨。(四)关于胶济路案,国务院并无迳行致电三代表之事。(五)政府并无借日款之意。(六)二十八日小幡公使来贺任时,谈及胶济路事,总理只答以我国方针,在筹集款项赎回自办,应由代表在华府会议解决,并声明此是个人闲谈,若正式答复,当经外交部。此后院部并未因此事与小幡公使有所接洽。以上六款希为传达,俾众周知。”

梁士诒有没有和日本公使小幡谈及借日款赎路事,成为这次阁潮的症结。而梁却在国务院的正式通电中否认,可见此事之微妙,不论梁有无此事,但梁阁有亲日嫌疑则是不争的事实,吴佩孚借此打击梁阁算是抓到了重点。

之后吴佩孚及直系军人接二连三的发出痛斥梁士诒的通电,并迫其辞职下野。梁也反复发出通电为自己辩白,但是政治这玩意的可怕也就在此,一跳入火坑,一受到诬指,百身莫赎,百口莫辩。梁士诒究竟有没有面允日使直接谈判和允借日款,现在来追述,真是历史上的一大谜底,如果根本没有这件事,则梁士诒蒙不白之冤,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了。以梁士诒的足智多谋,经验丰富,竟然变成政治牺牲品,可见政治这玩意太可怕了,一个人在大“势”上居于不利地位,任令你有多大本领也逃不过此劫的。

吴佩孚抓住这个问题倒阁,形势上居于极有利地位,梁则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梁的后台张作霖虽然为梁辩护,可是有气无力,不如吴方面的声雄势大。

吴拿胶济路和国权问题作文章倒阁,使梁阁只有招架之功。1月14日交通部电促全国国民筹款赎路。1月17日全国商教联合会、联合京师总商会、京师农会、北京教育会、全国报界联合会、全国学生联合会共同组织“救国赎路集金会”。使赎路风潮如火如荼。

1月19日吴佩孚领衔,江苏、江西、湖北、山东、河南、陕西六省督军省长列名,电请免梁士诒内阁总理。徐世昌接到这通电报即亲批“交院”二字,照理攻击国务院总理的电报,总统只可以存档,不应批交总理,这一批,等于暗示不支持梁阁,因此梁士诒乃持该电谒徐世昌面请辞职,梁觉得徐一点不肯支持梁阁自然颇有牢骚,徐则唯唯诺诺,毫无明朗表示,于是梁士诒乃面请辞职,愤然离开总统府。

北洋时代的“电报战”是当时一大特色,文章高手都在电报中推陈出新,大显身手。吴佩孚这次倒阁就是使用的电报战,今天一篇新式“驱鳄鱼文”,明天一篇仿“讨武则天檄”。与吴佩孚相呼应的,有田中玉的庚电(8日),萧耀南的文电(12日)和铣电(16日),齐燮元的覃电(13日),陈光远的元电(13日),赵倜的铣电(16日),冯玉祥的巧电(18日)。

梁士诒却表现出相国风度,他的中国书读得很通,当然了解中国人所称的相国胸怀,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有容则大”。所以他对各式各样讨伐他的檄文都逆来顺受。他称吴佩孚为“吾国之一奇男子”,又说“自己生平好交直谅之友,争论敢不拜嘉”。吴佩孚针对他这风度,讥笑他是“笑骂由人笑骂,好官我自为之”。

吴佩孚这时真是旭日东升,天之骄子,三年前他猛攻龚心湛内阁,龚阁因之垮台,是对皖系作战的先声。现在他猛攻梁士诒内阁,梁也摇摇欲坠,这次是他对奉系宣战的前奏。在这前奏曲中吴佩孚一直抓住上风,他的电报战有声有色,人人叫好,而张作霖却只有招架之功,拿了难题做不出好文章来,仅仅以私人名义劝梁士诒鼓起勇气来,不要灰心。

梁士诒辞职,徐世昌只批了准假,梁也想看一个时期,所以半推半就地请假到天津去。徐世昌当时想请北洋元老王士珍组阁,王自然敬谢不敏,王士珍在北洋老将姜桂题去世后,曾由北京政府派为德威上将军,管理将军府事务,他本来一直住在正定,不常到北京是非之地,由于兼理将军府事务,所以才到北京来的。

外交总长颜惠庆奉派第二次代理国务总理,因为梁士诒并未辞职,名义上仍是梁内阁,所以颜惠庆这次的“代揆”在性质上和第一次不同。他表示仍和上次一样,为了避免无政府状态,所以不得不接受这个任务,同时他宣称代理阁揆之期到华盛顿会议闭幕之日为止。

华盛顿会议闭幕后,倒阁问题已不重要,因为奉系正调兵遣将,吴佩孚也积极布置,双方即将兵戎相见,北京政府由谁来主持已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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