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记忆是幼儿园,那天端着木碗在外面吃饭,跟着朋友在跳石桌,一蹦一跳,一蹦一跳,结果在玩耍过程中木调羹掉到地上,当时记得并不清楚,只记得奶奶很生气,追着我打,在逃到小四栋后门时,一辆三轮车堵在了狭小的出口,奶奶揪住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拿着绣花鞋使劲打我的头,再后来,我就没有任何记忆了。”
“你认为你奶奶为什么要打你呢?你觉得在大家面前被打很丢人,是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打我,这在我小时候是很平常的事情,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打人是错误的。我是觉得很反感,首先打我很疼,脑袋嗡嗡作响,鼻子里全部都是尘土的味道,大家围着看我的笑话,让我觉得很丢人,在这个院子的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那下一件事情是什么呢?”
“应该是小学的时候,那天我在家里的沙发上玩,妈妈在门口做事,好像是做饭,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突然怒气冲冲的冲进来锁上门,他说了什么我记不得,只记得他把我当做溜溜球一样在沙发上和地上来回摔打,我很疼,哭得很大声,可是无济于事,我越是哭的厉害,他就摔的越重,印象中妈妈在外面拍着门。我只记得这个片段,后来丝毫没有记忆了。”
医生点点头,接着让我说下去。
“初一那年,有三件事。第一个,考历史考试那天,数学老师监考,当时天很热,我没有穿袜子,老师走到我边上,大声的羞辱我,说我没穿袜子,丢人死了。当时所有的考生都盯着坐在角落里的我看,我却不能还嘴,只能低着头不看任何人。第二个,我在学校,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瞧不起我,欺负我,为了保护我自己,我常常把作业交给班里一个大个子抄,还会给他给些钱,只为自保,那天晚自习,我让我的一个朋友段金荣把作业悄悄递给他,他却迟迟不肯动,就在我着急的时候,段金荣把作业向门口扔去,正好砸中了教导处主任的面前。第二天,班主任当堂训斥我,不仅当着全班七十多个人嘲讽我,笑话我,取外号“老师”,让同学们以后都这么叫我,还没收了拿在我手里的班级门的钥匙。当天,乃至以后的一段时间,我都生活在同学们冷嘲热讽之中,每个人见我都喊我,老师来了啊!最后一个是星期五,生物老师,也就是那个教导处主任,教完课,问谁听懂了举手,我看全班没有几个人举手,我也不敢举。谁知道他走到我身边,把我叫起来,问我哪不懂。这才是最难的题,快一年的学习,生物这门课我可以说是一窍不停,从来听不懂说的是什么,我很犯难,半天都说不上话。他就问我,“你吃过面条没?问你话那!吃过面条没有!”我害怕的差点哭了,眼泪也顺着下来了。之后的记忆也是消失了,当再有记忆时,已经躺在家里床上哭,妈妈硬逼着我去上课,我就跑,跑到各种地方躲灾难。”
“这是初一的事情,那接下来呢?还有吗?”
“之后的事情就是初一逃学,父亲手砸玻璃,打我妈。高一的一天,他拿菜刀准备杀人,如果没有妈妈,我想也不会活着了。那晚他走了以后,我吃了很多药,躺在床上,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扇大门面前,那里很昏暗,有一对人站在门口,面目狰狞,我害怕的不得了,突然间惊醒,妈妈就坐在床边。”
“那我想问你,你小时候都有谁打过你?”医生问着。
“奶奶,我从有记忆以来,最开始打我的是她,她跟大人说话,我要是插嘴就要挨打。然后大姑姑扇过我一次,小学以后,就是学校语文老师,在家父亲。”
“那你小时候的记忆力,除了挨打之外有别的快乐的记忆吗?”
“那就是爷爷了。以前幼儿园,回来的时候,爷爷总是端着饭坐在门口,我还没进家门,就可以吃上饭了。只是有关爷爷的记忆很少,只记得爷爷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医生胸有成竹地微笑了一下,“你现在呢,不要说话,静静的听我说就可以了,先闭上眼睛。”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还是照做了。
“先回到你奶奶因为木勺掉落而打你的那次。你的奶奶呢,当天接到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的死讯,心情不好。而此时的你,不小心摔落了勺子,奶奶一时生气,才打你的。后来奶奶回到家,很难受很伤心,背着你偷偷哭了一场,在晚上你睡着以后,她轻轻地给她的宝贝孙子盖上被子,摸了摸孙子的脸,心里很忏悔,无数遍的说着,对不起,奶奶不该动手打你。”
见我的由一开始的紧缩一团到舒展眉头,医生接着说道,“现在呢,是你父亲打你那次。你的父亲呢,在工作上面经常被经理训斥,慢慢的,他就觉得不能让我的儿子变得跟我一样。我要做一个严父,让我的儿子有出息。只是你的父亲因为第一次做爸爸,没什么经验,所以用的方式稍微偏激了一点,打你时用的力气稍微大些。但是他的本意是想鞭策你,让你努力用功读书,成为一个成功人士,不必和他一样被人训斥。至于你的老师,那就更简单了,你看你在学校平时很老实,而和你同岁的男同学呢,都是很贪玩,很活跃的。老师对你这么做,是想让你多受一些挫折,教会你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这样的话,将来你到社会上就不会因为别人的言语而受伤害。最后,你的那位姓段的朋友,他是无心之失。你想,当时上自习课,肯定有班里班长,学习委员看着,他要趁没人看到时把作业递过去,结果一不小心递到了门口,而巧合的是,你们的教导处主任偏偏在这时到你们班里巡查。在你逃学以后,父亲生气是在所难免,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在该上学的年纪天天在外面玩呢?如果这样做,你将来肯定不会成为成功人士的。”
我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那些破碎零散的记忆,那些空白片段,把医生所说的填补进去,似乎很合情合理。我的记忆深处,这些可怕的痛苦回忆慢慢添加了一些人之常情,曾经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慢慢变成了一次又一次,来自家庭,来自学校的教育,心里顿时失去了很大的一块石头,轻松许多,不再那么压抑难受了。待我休息了一会,医生对我说,“以后不光要记得按时吃药,每天还必须对着镜子笑三次。”
我点点头,谢过医生后就出去找姥姥和雷哥了,他们似乎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尤其雷哥,一听见门的响动,急忙跑过来迎接我,关心的问怎么样了,治疗效果还行吗?我点点头,问他们几点了?他们的回答让我惊讶。对我而言似乎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外面却度过了五个小时!出了医院,姥姥本来想独自回家的,可是雷哥却说今晚有事,让我陪姥姥回去,老人家一个人也不安全,我从来都很听这个很有主见的大哥的话,这次也不例外,我们一起去了地铁站,雷哥目送我们两搭上地铁后,一个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