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尝败和他的毛驴已经踏上了前往长乐城的路途，鬼医仙看着他们的背影微笑不语，眼睛里又有了年轻时的骄狂，但也就是一闪就不见踪影，转而又被矍铄的眼神所代替，末了还摇着头笑道：“年轻真好，可以骑着毛驴进皇宫。”
身后门扉被推开，鬼医仙转头看去，只见莫游尘虚弱的倚在门框上，好像很怕见到阳光，正用手捂着有些紧闭的双眼。
鬼医仙负着手，冷冷站在原地，将脸偏到一边不再看眼前的年轻人。
莫游尘早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可能是因为自己伤害了他徒弟并将初剑锁在自己身体里的缘故，自己不受他待见也在情理之中，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抱拳道：“谢前辈救治之恩。”
鬼医仙冷哼一声，脸色有些难看，但毕竟是修为超拔的前辈，平静说道：“罢了，你随我进屋来吧。”
老少二人相对而坐，桌子上的茶壶有些残破，鬼医仙拿起茶壶斟了一杯暖茶，问道：“我徒儿到底怎么了？”
莫游尘脸色一沉，想起当日的情形仍心有余悸，声音有些颤抖欲说还休，最后终于满脸苍白的说：“死了。”
“死了？不可能！”鬼医仙拍案而起，指着莫游尘的鼻子骂道：“我和你小子没完！那可是我唯一的女徒儿！还有我的初剑！”
“我把她吃了。”
莫游尘将双眼埋在头发里，低着头，拳头握的紧紧的。
鬼医仙闻言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里，像是着魔般喃喃自语：“不可能，我已将初剑渡给轻鸣，除非她自己解除剑约，否则就算是剑宫的主人来了都伤害不了她，莫非……”抬头再看莫游尘时，鬼医仙眼睛里有了光。
莫游尘头埋得更低，仿佛不愿让别人看到潸然落下的泪水，用手盖住早就被浸湿的膝盖，紧紧抓着褶皱的裤子，咬牙道：“我真该死。”
“你知不知道那麻雀是她的剑灵？”鬼医仙突地站起，拎着他的衣领，大声喝问。
“知道。”
“你可知那傻丫头为了见你日日早起已有一年之久？”鬼医仙缓缓松开抓住衣领的拳头，摇着头重坐回椅子。
“知道。”
“那你可知道她为了救你，求了我三百多个日夜？难道我老糊涂了么？这你怎么可能知道。”鬼医仙拍着自己布满皱纹的额头，老眼里有了泪水。
莫游尘终于抽泣出声。
都怪我，不该沉默时沉默，该勇敢时软弱，倘若在你靠近我的日子里，我伸出手，你便会早些时候再去求你的师父，也就不会遇到东方尝败，也就不会再有后来的事情……
“我问你，如果还能重来，你会怎么做？”鬼医仙喝了口冷茶。
莫游尘突然抬起头，被刺瞎的双眼迎着阳光有些温暖，毫不迟疑的说道：“再也不让她受到伤害。”
“你都不知道她的名字？”鬼医仙有些惊讶。
“嗯。”
“她叫凤轻鸣。”
“凤轻鸣……凤……轻鸣……”
“其实她并没有死，作为初剑的主人，她有一次重生的机会。”鬼医仙有些感慨，“她将会化为一只青虫住在剑宫的最深处，直到有人再次唤醒她，麻雀便会化为凤魂让她涅槃重生，只不过……”
鬼医仙面有难色，接着说道：“只不过她要与初剑形影不离才可以继续活下去。”
莫游尘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现在初剑不是在他的脊椎里就是在他的心脏里，可不管失去这二者之一他都会立即丧命。
但他笑了，迎着阳光笑得很灿烂。
那是一种释然，一种将所欠的东西最终归还的释然。
“我明白了。”莫游尘站了起来，然后跪在鬼医仙的面前，“请您治好我的眼睛吧！”
鬼医仙有些动容，他思忖着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才会让一个青春的少年向死而生，他仿佛又见到自己年轻时跪在那条瀑布前的情景，瀑布里有一位白衣胜雪的老人，老人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医仙……
是不是因为莫游尘身体里有了初剑，才会让他想起以前的往事？
他擦了擦老眼的泪水，双手将莫游尘扶了起来，说道：“孩子，快起来，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鬼医仙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典籍，将所有的药草试过一个遍，甚至连昔日里禁忌的药方都不惜犯险尝试，倒不是莫游尘的眼疾有多难治，只是为了能够让他再次修炼，鬼医仙可谓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但最终仍没有任何进展。
莫游尘的眼睛早就能看见，平日帮着鬼医仙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再就是外出砍砍柴打打猎，帮衬一下家政，最后在空闲时间也耳濡目染一些医术，看些晦涩难懂的医典古籍。
这日鬼医仙正在药房里熬药，莫游尘像往常一样干完活儿到湖边洗脸，他刚把袖子挽起，就感觉湖里有人窥探着自己，他转过头，看见湖里一张半截脸孔正阴测测的笑着。
此湖名为镜渊小湖，颇有些诡谲，据传说是某位仙人斩魔时所用的映心镜，遗落到凡间变成了一泓湖水，可以映射出人内心的黑暗面。
莫游尘看着湖中的半脸孔并不觉惊慌，因为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见识过，正是自己的心魔半面人的脸。
他在湖水中，时而痛苦的嚎哭，时而疯狂的大笑，周围还有金丝缠动，还好是幻象，不然真有种呼之欲出的态势。
莫游尘轻蔑的笑了笑，挥袖将之拂散，转而掬起湖水泼到脸上，湖水清凉使人神清气爽，莫游尘干脆脱了衣裳跳入湖中洗起澡来。
洗了几下后，一股烦闷感突然袭上心头，莫游尘顿觉头晕目眩，向着湖心底沉去……
“游尘，药已经熬好了，你自己盛来喝吧！”鬼医仙笑着从屋子里出来，四下不见莫游尘的身影便又喊了几声，“奇怪啊，刚才还在，跑哪去了……”
看着湖边脱下的衣裳，鬼医仙突然一窒，拍头顿足道：“遭了！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