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某个看似早已废弃的神殿内,灰尘铺满蛛网密布,一道月光自琉璃顶上的空洞斜斜投射在一尊青铜大鼎之上。大鼎古朴厚重,没有丝毫繁华的纹饰,鼎身平整,唯有两只鼎耳向外张出,像是两只飞天之翼。
原本毫无规律,无色无相的天地元气此时竟然缓缓的萦绕在大鼎之上,散发着七彩光芒,摄人心魄。
恍惚间,几道淡金色的光芒凌空划过,在虚空之中凝结成几个不可辨识的上古文字。
“师兄,封元鼎会出现异动。”一道声音响起,像是发出自坟墓之中,低沉喑哑。
“自上次封元鼎异动两百年已过,这次无非是两个蠢人在神都中擅自表露修为。”另一道声音回答道,没有丝毫情绪。
“敢于在神都中表露修为之人,实不多见。”先前之人轻声说道。
两百年前,齐国一名玉虚境强者在神都城门关闭之后妄图凭借修为飞跃城墙进入神都,被神都城墙的神秘禁制镇成齑粉之后,神都之内不露修为便已然成为修行者共识。除了少数对自身实力自信的妄人以及不知神都禁制为何物的蠢人,两百年来神都禁制还是首次触动。
“派遣骁骑卫去调查一番,此事有些奇怪。”低沉喑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神殿内再度恢复沉寂,天地元气依旧萦绕在封元鼎上,散发着七彩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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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宣跌跌撞撞的跑回小屋,神都的凉风令他一阵寒颤。
修行境界所带来的实力差异是无法逾越的鸿沟,若是先前双方凭借元力争斗,柳宣自然必败,但好像两个人都只会修行而不会用元力来争斗。柳宣取出铁夹,上面的还留有柳冥刀劈砍的刀痕,能在神器谱上排名三十的武器也只能在铁夹上留下刀痕而不是当场斩断,想来这铁夹或许是一件神器。
确认身后没有人跟踪,柳宣轻轻的掩上房门。
“奇怪!”柳宣疑惑的轻叹一声,透过窗纸上的破洞,看着明月。
明月很饱满,也很亮。
姝儿依旧沉沉的睡着,额头上密布汗珠,身下的冰熊毛皮却已被汗水湿透。
神都的天气很凉。
柳宣将姝儿拍醒,从那一只小瓶中取出一粒碧绿晶莹的丹药给姝儿服下。
“哪里不舒服?”柳宣关切的问道。
姝儿轻轻的摇头,道:“真的什么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柳宣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颗碧绿晶莹的丹药似乎颇有奇效,姝儿额头密布的汗珠消失不见。
“哥哥,其实根本不用这样。每次月圆之夜除了发热出汗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不适啊!”
姝儿轻声的说道,荒人语言分为硬荒语和软荒语。硬荒语为荒人男性专用,务求方便利落,语气威严,突出荒人勇气和威武。软荒语则是荒人女性专用,语气柔弱温婉,突出荒人女性的温柔。
但在极北荒语的五年间,柳宣一直认听荒人女性讲话是一种折磨。外形彪悍,肌肉虬结的荒人妇女却讲着柔酥入骨的荒语,巨大的反差实在令人奇怪。但姝儿不同,皮肤雪白眉目精致,虽然年岁商小但仍旧很美很可爱。
此时姝儿的解释却像是一种安慰,似乎在说:只是出出汗,没有那么紧张吧。
柳宣眉头紧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姝儿言语中的意思。
那一小瓶碧绿晶莹的丹药便是早已闻名神州的碧玉丹,传说中的智族秘药。
与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那种奇异的效果不同,碧玉丹的作用解毒。
解百毒。
姝儿的额头上的汗珠虽然退下,但脖颈处指甲大小的红斑仍未褪去,在姝儿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与上一次相比颜色更深了一分。
“姝儿,你怕不怕死。”柳宣透过破窗,望着明月。
姝儿有些茫然,丝毫没有想到柳宣会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也不知道柳宣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应该不怕。”姝儿看着柳宣认真的说道。
“可是我很怕。”
姝儿疑惑的看着柳宣,丝毫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在极北荒域的茫茫松林中单身凭借一根削尖木棒一只铁夹与冰熊王大战最终将其杀死的少年会怕死。这个在极北荒域的雪堡中孤身一人诛杀酋长全家的少年会很怕死。
不是说敢于杀人的人都是不怕死的人吗?
“我真的很怕死,却不怕死。”柳宣平静的说道,说的毫无道理,说的互相矛盾。
“我们都是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逃出的人,所以更应该珍惜生命。”
那个地方指的便是太上无极观的血池。
姝儿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柳宣。
“所以我们都要更好的活下去,所以我要先治好你的病。”柳宣说道。
“那似乎不是病。”
“是一种很奇怪的病,或者说是一种毒。”
“我想知道,为什么哥哥会这样担心,好像除了出汗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也很想知道,但我真的不知道。”
“也许只是因为我比较爱出汗。”姝儿揣测的说道。
柳宣看着旁边装着碧玉丹的小药瓶,似乎是觉得姝儿说的很对。
碧玉丹可解百毒,这里的“百”仅仅是指多,很多。
“刚刚的药名叫碧玉丹,可以解毒。我刚才喂你吃了一粒,你的汗珠便退下去了。”柳宣顿了顿说道:“但是你每次在月圆之夜发汗一段时间后便会退去,我不知道是因为碧玉丹有效,还是那汗自己退去的。”
姝儿默不作声。
“你还太小,对于五年前的记忆十分模糊。但是你应该知道,太上无极观有着它的神秘,有着它的强大,有着它神秘而且强大的手段。那道白骨血池可以令我重塑经络,一步玉符,自然也可以对你产生影响。”柳宣似乎是觉得话题有些严肃,转而道:“也许太上无极观中某个有着眼中洁癖的人觉得你很脏,只是帮你洗洗澡也说不定。”
姝儿依旧沉默,似乎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没有人会用血池洗澡,你也不是很脏,太上无极观也没有严重洁癖之人,所以这样做一定有用意。”
“哥哥,我现在应该有些怕死了。”
柳宣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从身上取出那只模样古怪小巧的方形容器。
“这似乎是个容器。”姝儿看着这个不知道何种材质做成的方形容器。
“应该是一个药鼎。”
“炼药用的?”
“是。”
“哥哥会炼药?”姝儿好奇的看着柳宣,没想到自己的哥哥会堆雪屋会打猎会剥皮剔骨炖肉烤肉插科打诨讲价还价,会杀冰熊杀麋鹿杀人,现在居然会炼药。
“不会。”柳宣说道,虽然小的时候经常观看爷爷炼药,但自己真的不会炼药。
“那这个药鼎有什么用。”
“便当成一只碗吧。”
“当成一只碗?”
“老卢叔家中只有三只破碗,所以昨天才会给你用那只茶碗。但显然老卢叔家只有一只破的茶碗,所以明天的碗一定不够用。”
姝儿颇为认同的点点头,那些碗确实很破。
柳宣将药鼎放在地上的小药瓶旁边,思考了片刻对着姝儿说道:“还记得我在极北荒域时哄你睡觉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
姝儿点点头,对于那个讲了两年的故事印象十分深刻。
“我现在要改一改里面的某些情节。”柳宣想了想说道:“先改一个地方吧,朱红色钉着十八颗铜钉的大门猛然间打开,十几名身穿混金雕文玄铁重铠,头戴展翅金字盔的玄重铁骑兵纵马而入,胸前的阴刻的九天奇兽面目狰狞张着血盆大口,手中的五尺重剑闪着有蓝色的光芒,每一击便有一人惨叫着横倒在血泊中。天空中那几道浑身散发着深青色光芒的玉清境修行者散发的威压令院中的众人困难的喘息着。十三道手持柳冥刀的青甲卫士护佑在须发皆白的宗主身前,抵挡着那十几名凶厉的玄重铁骑兵。”
姝儿搭话道:“便在这时,天空中的那几道散发着深青色光芒的身影突然发威,一道含着蹦山之力宛如实质的元力射向手握柳冥刀的十三名青甲卫士。原本闻名天下的柳冥十三卫就这样带着未能保护宗主至死的失落含恨陨落。是这样么?哥哥的这个故事已经讲了很多遍,我也听了很多遍,要改什么地方?”
“其实那十三名青甲卫士并没有全部陨落,其中一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活了下来。”
姝儿听着,揣摩着故事中这个变化所表达的意思。
“哥哥意思是柳冥刀十三卫中有人因为怕死而装死?”
“柳冥十三卫是柳家世代培养的死士,绝对不会抛弃宗主而独活。但是真的有一名柳冥卫活了下来,而且成为了一名修行者,这样理由只有一个了。”
“人很怕死。”姝儿若有所思道。
“我也很怕死。”柳宣顿了顿,道:“我想去查清楚一件事情。”
姝儿看着样子颇为认真的柳宣问道:“什么事情?”
“就是故事中的事情,我想那一百七十三人很怕死,但现在他们死了,我很怕死,我想他们一定不想死,所以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想让他们死。
一阵清风飘过,乌云遮住了明月,小屋中重回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