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三月,昭旭帝率军兵起羌,丘二国,七月,再战南湘,十月,包括辅国公在内的数名元老大臣被太子李恬治以犯上不敬之罪,贬官下野,十一月,昭旭帝三征南湘失利,损兵折将,重病而归。
时值夜半,几乎是南征队伍护送昭旭帝涌进玄武门的下一刻,李恬就带着白曰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父皇怎么了?”目光紧盯着担架上面容苍白的男人,李恬头也不回地皱眉问道。
“回东宫的话。”随行的太医低着头,言辞小心,“圣上乃是风寒入体。”
“寒症?”此时担架已经抬入了寝宫,李恬挥退众侍从,亲自将昭旭帝抱到了床榻之上,他伸手检查了一下后者的眼睑与舌苔,又替他把了把脉象,脸色一沉再沉,“混账!”他霍然起身,一袖将太医甩倒在地,“来人!”他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太医,对闻讯而入的侍卫冷声命令道:“拉出去。”
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白曰上前一步,拦住那侍卫,“何时发病,用了什么药,可有记下。”
“有,有,下臣...”太医挣扎着跪伏在地,连连叩首不止,白曰挥手打断他,回望向李恬,“留下吧,或许还有用。”
“你!”李恬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快步往门外走去。
白曰一言不发地跟上,实际上,他很清楚,昭旭帝寒毒已入肺腑,凡俗的医术根本无力回天,现在他们能找的,只有一人。
“天师!天师!”许久不见应答,李恬也顾不得礼数,直接用手去拍钦天监的大门。
“我来吧。”白曰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肘,将他拉至自己身后。
少年伸展四指,没有预兆地扣上怀中琴弦,用力一划。
门口莫名地起了一阵大风,刮得飞沙走石,门上的铜环晃动了两下,突然掉下来,磕在地上,断成了几截。
“白曰,你干什么!”大门嘭的敞开,刘天师老神在在地站在后面,话语中虽有怒意,却并无丝毫意外。
白曰沉默了一下,道:“昭旭帝病危了。”
李恬上前一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求天师...”
他话未说完,却卡在了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老者瞟了他一眼,漠然摇头,“此事老夫管不了。”
“一枚九阳丹就够了。”白曰转目与他对视,“对凡人而言,足以治百病。”
“你懂什么。”老者自嘲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顿时萧索起来,“人命事小,天命难违。”
浑浑噩噩地回到钟华殿,里面灯火通明,没有一点儿声响,静得吓人。
“出来!”李恬面无表情地盯着床榻,目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被子下明显有两个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显见,他才没有直接出手,将那不速之客刺死,但即便如此,他的耐心也十分有限。
“徐照见过东宫。”被子动了一下,从里面钻出来一个长眉凤目的女子,她穿着白色中衣,回身掖好了被褥,才不慌不忙地下了床,向李恬屈膝行礼。
“徐照?”李恬微皱眉,“你是父皇的嫔妾。”他的确见过这张脸,只是不知道名字罢了。“你来做什么?”
“回东宫的话。”女子抬起头,笑得好生明媚,这本不是个该笑的场合,但她这副做派,却浑出天然,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感。“圣上寒毒入肺,身子虚弱,受不得大热,妾生来体温,或许刚好适用。”
“你懂医术?”李恬看了眼床上明显有了丝血气的昭旭帝,不动声色道。
“今日险些被殿下处死的太医,正是家父。”女子依旧笑盈盈的,仿佛没有丝毫介怀,“妾自小耳濡目染,也粗通一些。”
李恬没有说话,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同寻常,竟叫人无言以对。
她站得很直,本该像竹子一样挺拔,但那股难言的柔软丰腴之态却硬是将其变作了春三月里多娇的花枝。
李恬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甚至上前了两步。
只见烛光照映下,棕色的瞳仁里,两个黑色小点紧挨在一起,妖异而庄重,顾盼生辉,神采飞扬。
重瞳!李恬蹙了下眉,传说中的圣人之眸,竟会长在女子身上,“夜深天凉,你回去睡吧。”他说着,目光瞟向后面的床榻,徐照会意,娇笑着行了一礼,便转过身,掀开被角,重又躺了回去。
走出钟华殿寝宫,少年立在庭下,一手抱琴,一手轻轻接住飘落的雨丝,微仰头,似乎在远眺长空,但此刻天空中分明乌黑一片,没有半点星光,“不留下吗?”
李恬没有回答,而是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没想到父皇后宫竟有这样的女子。”他看向白曰,僵冷了一日的唇角浮现出笑意,“你说的没错,果真是有用的。”
“父皇暂无大碍。”
他轻吐出一口气,拾起门角的竹伞,走到白曰近前,撑开,打在两人头顶,“走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