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州,客栈中一间僻静的上房。
玄轻涯和洛晏荻拿到了他们想要的卷宗,柏童还带来了孤魂庄含有的图纸。
二十几年前的江湖势力格局和如今很不一样,南北势力较弱,能呼风唤雨的都是东西的势力。
彼时,隐州那个地方似乎还只是个无人踏足的未经人事的女人之地。“隐州”这个名字并不是流传下来的,是后来的人因那个若隐若现的海岛而取此名,原本只是指那个海岛所在的那块陆地。时间一长,海岛周围的海也被归在了“隐州”境内,有时也称“隐州海”。海水时急时缓,诡秘莫测。从地图上看,岛不是在海中央,而是靠近白州这边。
南方白州还没有南宫城、孤魂庄,北方易州也没有北剑门。
在易州西南面的寒州有殇源舍,规模不小,可惜已是强弩之末,本想借梁丘府的势力重振雄风,但当时在位的驭剑人和舍中人矛盾重重,最终没了大势。这是后话了,轻涯手中的卷宗所记载的正是殇源舍欲与梁丘府结盟的那段。
寒州东南面的断州,地处要塞,隐州海以北地区如果走陆路,北上南下、东边突西进都要穿过断州,因此也是各股势力争斗的目标。
南北纵向的势力界线较模糊,基本没有坐拥一方的大户。
东面以旭州东越庄为首,聚集了一股势力,此外在远方的信州等地也渗透了相当的影响力。法州的丹觉寺和师家在江湖中名声也不小。
东北面全州鬼影门、平州昆尘派还算不上什么大派。向北,即易州东南侧是较为安静的冲州;再向北,便是易州东北侧人迹罕至的弗州,弗州的落伽山以外便临海了。
东南面最有势力的当数茶州云通府以及茶州西侧名州的洛天府。此外茶州茶道名门陆家已名声在外;名州的太极庄和名州北侧太州的卦剑派为谁是正宗谁是分支吵吵嚷嚷很多年。
西面沁州,自横成岭、侧成峰创建西幽谷来,一直和江湖有着繁琐的关系。
西北面最大的势力是菊州梁丘府及其名下产业。
西南面丸州兵坊,江湖中人人忌惮三分。周围一些州,如齐州的清川武馆、成州的赤砂帮、印州的婆罗门等,能够左右江湖势力格局的帮派大体没有。
地图上还有一些州,未被列进江湖势力划分,大抵是些无关痛痒的地方。
似是将棋盘全部抹净重新布局黑白,似是将天地刮去胎盘重新安陈乾坤,那场由剑魔秦朝掀起的腥风血雨,席卷了江湖中每一寸土地。
有毁灭的,也有幸免的,昔日的影子只留下了零星。
南方白州建起了南宫城,转眼雄踞武林。
北方易州很多年后北剑门诞生,短短几年间似乎有了统踞北方的态势。
寒州已没了殇源舍的痕迹。近年雪邸平地而起,由于其主人,聚集了无数目光。而曾经名扬江湖的制琴师宫羽也隐于寒州,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少居馆的馆主是何人。
断州因“珠侯”,被视为财源之地。
隐州,莫桑林为孤魂岛之主。在白州还有孤魂庄这样的存在。
南北纵向的势力处于绝对的强势。
东面旭州东越庄、法州师家、东南面茶州云通府、名州洛天府、西北面菊州梁丘府早已灭却了踪迹。这些是只有旧人,才会在深夜,偶尔忆起的繁华梦。
兵坊、陆家愈加强盛,又因联姻,羁绊更为深刻。
西幽谷在混战后,为各方势力所需要,与江湖的联系愈加紧密。
而当初一些没有站在风口浪尖的中小门派,在危风邪雨中熬了过来,有些甚至慢慢地壮大起来,鬼影门、婆罗门、赤砂帮、昆尘派、卦剑派、太极庄等便是如此。
菊州有远来之人建立理天流,虽然其流没有野心之象,但由于一流上下皆显怪异,至今江湖中人对这流猜不透,所以没有人敢轻视。
此之谓大势。
轻涯和晏荻理了个大概,长长地舒了口气。所谓大势,其中发生了多少事,付出了多少代价,才从几十年前演化到现在这种格局。而今后,又将发生什么,又要付出多少代价。
江湖,比他们想象的、经历的还要复杂。
柏童此次来,告知两人副庄主已带人前往旭州旧地,想彻查当年的事。
“旭州?”轻涯记得,这是以前东越庄所在的地方。
“嗯。岛主、庄主、副庄主还有南宫城主都怀疑当年东越庄的越江没有死。”
“越江?”晏荻想了想,“哦,就是那个被剑魔秦朝屠灭全庄的东越庄主。”
柏童摇摇头,“秦朝虽然屠庄了,但那时候庄内人已所剩无几,越江带着幼子、财产还有一部分庄人先行逃走了。”
那年,柏童约摸八岁,偷入庄内被抓,差点没了性命,万幸为尽鹄、长清夫妇所救,之后被况后文和拓跋武收养。
“就算越江没有死,那又如何?”晏荻皱眉。就算东山再起,江湖中已经没了越江的立足之地。
“当年的事我们知晓的不多,但据庄主他们说,秦朝的事和越江有很大的关系。‘世人只道剑魔秦朝,殊不知真魔在世。’这句话我听庄主说过。我猜想莫不是指越江?”
“如果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轻涯沉思道:“那么他要做些什么事就方便多了。”
“而且……”柏童顿了顿,注视着两人,“你们不是在调查秦楼月身后的神秘人吗?庄主他们在怀疑越江和这个神秘人之间的关系。”
轻涯和晏荻大为震惊。
那个神秘人就是越江?
轻涯仔细一想,如此推断也未尝不可。可是他和秦楼月又是如何扯在一起的?如果越江就是秦楼月身后的人,那么这些年越江暗中纠集的势力已经很可观了,而且是在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扎了很深的根基。这样看来,越江是想有所作为。既然如此,晏荻之前的猜测莫非是对的?
“如果当年的事有隐情,越江不是什么好人,来个金蝉脱壳,于暗中活到现在,肯定是为了要谋求什么。”晏荻觉得突然为之前自己的猜测找到了依据,他认为从武林大会的毒箭开始之后的很多事都和秦楼月有关系,或说是和北剑门有关系,只是一直找不到动机。“如果是他利用了秦楼月,一切就很好解释了……还有武林大会前三次不成功的刺杀,未必和他们没有关系!”
柏童想起了一件事,向两人问道:“你们熟悉冲州吗?”
“易州东南侧的冲州?一向比较安静的,只是前不久冲州、断州好像发生了冲突,大树他们为此忙活了很久。”
“我几次途径冲州,总感觉有点怪异。这个州的确不太有声响,但是压抑过头了。于是我在冲州待了段时日,感觉那里好像有什么组织。你们也知道我只对偷东西在行,调查之类的完全不行,什么都没查到。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冲州……组织……”轻涯低声念道。需要调查的事情太多了,冲州的事情只能先派人去了解,要说调查的话,只能过段时日再说了。
“唉……多事之秋啊……”晏荻苦中作乐,感叹了一番。
西幽谷,夜沉沉,幻经暗区处。
蓝灰色绮罗裙女子伏在雕卷草纹梨花案上,静静睡去,略显疲态。
幸好近日前来西幽谷寻诊的人很少,谷中一些稍年长的少女完全能应付自如。穆沧和应水颜日日在三馆暗区,穷究细查。
应水颜翻遍了暗区中所有的医籍,都没有找到记载“永夜同孤”的只字片语。如此还好,她担心的是那些医籍已被那群人盗走。因为以前曾经翻阅过的载有“永夜”皮毛的一本《奇丹略考》也不见了。
穆沧悄声走进暗区,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薄册。她将册子轻轻放在梨花案上,拿起青铜凤首柄小行灯,朝那一排排紫檀棂格架格走去。她走到最后面那排靠里处,摸了摸架格上的空处,愁叹了一声,《禁异经注》等几本禁书已经不在这里了。
应水颜惊醒过来,看着暗区中殷红纱袍背影,“师父。”
穆沧走出来,“这里已经没有相关的记载了。那些典籍被人盗走了。”
应水颜不敢想象今后会发生什么。
穆沧将案上的薄册递与应水颜,“这是筑忆阁中,我的师叔祖侧成峰的手札中的一册。”
应水颜随手翻了翻,“这些都是两位师叔祖在外游历的经历和谷中的一些琐事。”
“嗯。”穆沧点点头,“这一册记载的年份正好是他二老游历归来建谷的那年。”
“这有何用?”应水颜不解。
“那年,也是他们带回那两对‘永夜同孤’的那年。”
“那手札上可有记载什么?”
“手札毕竟不是医书,师叔祖虽然提到了‘永夜同孤’,但语焉不详,而且年隔已久,墨迹有些也漫灭了。你看这里……”穆沧指着书中几处,说道,“‘世间至绝之物’、‘神迹’、‘僭越常理’、‘不应存世’、‘十二经动脉’、‘针封’。”
“曾师叔祖可有讲如何得之?”
“没有。他只是推测他们得到‘永夜同孤’的地方大约就是上古时期太洲的赋山的位置。如今是隐州孤魂岛所在。”
穆沧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前听我师父阿珀说,当年两位师叔祖曾千方百计地想毁掉这两对东西,可以无论如何都毁不了。所以师叔祖他们是为了抹去‘永夜同孤’的存在才将其带回的,而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将其作为镇谷之宝带回的。”
“两位曾师叔祖是深知此物的力量才这么做的,而我们却把它们弄没了。”
“‘永夜同孤’再厉害不过是两对异矿,四颗奇石,能危害到的最多仅四人。可是就在于它们危害的是谁?如果有人想利用它们达到什么目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两对异矿中的‘永夜’已经没有了,剩下的是两颗‘同孤’。”应水颜念道。
“也许只剩下一颗‘同孤’了。”穆沧肃然道,“我怀疑这次陆其风的病症就是‘同孤’所致。”
应水颜惊骇。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十二经动脉皆如死状,而又无毒无伤。”
“那陆老爹子岂不是……”
“如果是真是如此,我也没办法了,不……恐怕这个世间都无救赎之法。”
应水颜眉眼抖栗,“手札中不是提到了‘针封’吗?说不定是解救之法!”
穆沧摇摇头,“就上次在茶州看到陆其风的症状,气、穴、窦皆闭,你又如何入针,如何得气呢?”
应水颜低眉。
“不过,说起‘针封’之术,也许对服入‘永夜’的那孩子可以一试。封住所有与‘永夜’所积沉的丹田通气之穴,将它对寄主的影响降到最低。”
“针封丹田?”应水颜有丝诧异,“那岂不是连亦儿内力气源都封住了吗?”
“内力尽失和丧命比起来,哪个更严重?”穆沧道,“何况,我看那孩子的内力不像是从丹田涌出的。通常丹田蓄气之人都会让气息真力周而复始地循绕其身,故而周身应是暖和的,绝不会像她那样彻骨的冰冷。”
“那她的‘九道’?”
穆沧点头,“不像是寻常之力。这种似能夺天地草木精魂的术力,也未必是祥物。”
应水颜看着侧成峰手札上的墨迹,漫不经心地低吟,“这种力量算是‘僭越常理’么?也能被称作‘神迹’么?”
夜寂苦筹谋,旧疑更添愁。
野间古道,绵延向不可细数的天涯。每条道上,都筹谋着不为人知的戏码。道上碎石,被旅人碾得棱角尽失,颓然无峰,但也将行路人的脚磨得生疼。
其中有一条被荒烟蔓草遮蔽得几乎被人遗忘的蜿蜒细道通向往日盛极一时的豪门。
荒郊野外,这座已有部分瘫圮的破败宅第安静地蜷缩在一隅。
梁丘旧府的大门上朱漆掉落殆尽,辅首早已不知去向。沧桑的大门如同一张满是皱纹的干瘪的嘴,微微开着一条缝。
一个女子宁静地站在门口,将眼前的败色收敛在眼中。
银朱七星鹤氅下,含着黛紫绮襦女子清峻的身姿。乌秀青丝被寒风搔弄,掀起一阵幽香。明晃的衣饰是苍野间唯一的亮色。
身边一着含青服年轻的佩刃男子,默默地侍立一旁。
窸窸窣窣……
细草摩挲声隐隐传来。
“谁?”男子警惕地喊了声,侧身护住了女子身后,手扣住腰间佩刃,“出来!”
野草丛微微晃动,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怯懦地走了出来。他瞥见含青服男子冰冷地鄙视着自己,本就不大的胆魄抖了抖。他低眉走近,又看了看男子身后女子的背影,开口道:“请……请问,这里是梁丘府吗?”
“是。你是何人?”男子紧盯着这个躲在草丛间的人,手始终不离佩刃。
“小的……小的是来送信的。”那小厮模样的人声音有些抖栗,结结巴巴道,“这……这位是伏若亦……伏姑娘吗?”
男子闻言一疑,转身看向女子。
那女子一听名字,心里泛起了几层涟漪,犹豫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小厮一惊之下竟忘记了紧张,直勾勾地盯着女子看,他从没见过这样魅丽的美色。
女子微颔首,对他浅浅一笑,妃色薄唇轻吐兰香,“什么信?”
在女子绮丽流连的眼神中痴迷的小厮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低头红了脸,双手递过一封书信,“这是寒州少居馆……的鹄兮公子让小的亲手……交给伏姑娘的信!”
之前在寒州的镇上,鹄兮让他把信送到菊州梁丘府的伏若亦手上。为了不要送错地方,鹄兮提过,收信人是个很美的少女,或许身边还有年轻的佩刀男子。小厮不时地偷看眼前的女子,确信了没有送错人。
“哦?”女子起先略现惊色,很快又恢复,一只如柔荑的纤手从银朱七星鹤氅下伸出,接过信。
封文古淡疏漫的草体仿佛能映出书者潇尘的风骨。
女子眼波横动,“他……还有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