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蒲柳醒来的时候窑洞里一片静谧,昨天十几里的山路确实累坏了大家,此时都一个个打着响亮的呼噜睡得正香。蒲柳伸了伸懒腰,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本想一头栽下去再睡一会儿,无奈小肚子憋得胀痛,一股强似一股的尿意从身下传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手拉过盖在被子上的衣服,胡乱地穿了起来。微弱的晨曦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窑洞里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蒲柳这才注意到睡在旁边的霍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炕边上放着一床叠得歪歪扭扭的被子。
“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总是宿舍里最后一个起床的霍朗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他那一向不叠被子的习惯也改了?那句经常挂在嘴边的‘科学统筹,合理利用’的口头禅也不管用了?”强烈的尿意由不得蒲柳过多的考虑,他匆匆忙忙溜下炕栏,胡乱搭拉起两只鞋向窑外面奔去,一阵“窸窸窣窣”之后,蒲柳顿时觉得周身上下轻松自在起来。
天还没有大亮,天地间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之中,整个山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浓雾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零星的狗吠声。蒲柳站在张静香家的硷畔上独个儿发愣:在张静香的盛情邀请下,这个国庆节他们宿舍八个人连同叶秀妮、吴笑眉一同来到黄河畔上的这个小山村。在动员阶段,为了能说服大家,霍朗在马文饭馆的账本上又一次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只不过这次七个人宰得比以往都要狠,除了常规性的八大碗肉盖面之外,还生生地多出来八瓶延安干啤……想到这里,蒲柳不由地笑出了声。
“大清早的不睡觉,一个人站在硷畔上傻笑什么?”蒲柳回头一看,白杨笑眯眯地向他走来。旁边的姚远一手扶着眼镜,一手捂着肚子,一脸焦急地小跑过来:“柳弟,厕所在哪里,哥哥快憋不住了。”
“呶,那边不是有牲口圈吗——”话音未落,姚远一溜烟就不见了。
“蒲柳,你和霍朗起那么早干什么?”白杨问道,“怎么你一个人站在这儿,霍朗呢?”
“你问我,我都不知道要去问谁?”蒲柳无奈地答了一句,“我早上被尿憋醒之后,炕上早就没了霍朗的踪影,谁知道他去哪了。”
“哦,我明白了——”白杨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你明白什么了?”蒲柳一脸的疑惑,“你这半天虚头巴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傻弟弟,迟早你会明白的。”释放完毕的姚远一脸轻松,又恢复了他那副慢悠悠的模样,“水雾杂山烟,冥冥不见天。”姚远望着漫天的大雾轻声嘀咕道。
硷畔下的小路上传来一阵阵铃铛声,风中影影约约还飘来模糊的对话声,白杨和姚远相视一笑,旁边的蒲柳看的是一头雾水。等了一会儿,浓雾中渐渐出现一驾驴车和两个人影,“怎么不多睡会儿呀?我家离镇子上太远,交通又不方便,昨天十几里的山路让你们受累了。”张静香冲着硷畔上的三个人问道,“昨晚还睡得习惯吗?家里条件有限,委屈你们了。”
“很好,很好。我们都是农村的孩子,有什么不习惯的。”白杨笑着说。
“霍朗,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白杨和姚远还埋怨我呢。”蒲柳跳下硷畔塄,拉着霍朗问道。
“我睡不住早起惯了,就帮着静香拉水去了。”霍朗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你睡不住早起惯了?你哪天不是我们宿舍起得最……”蒲柳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姚远捂住了嘴。
“蒲柳,你还没睡醒吧?在这里瞎说些什么。”白杨连忙喊道。
“我……”蒲柳不知道该说什么。
四个人相跟着回到窑里,荆明、郝爽、封逸、萧勇四个人睡得正香,“把他们叫醒吧,我有话对你们说。”霍朗低声说。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荆明翻了一个身,不耐烦地冲霍朗嚷了一句。
“老大,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霍朗趴在荆明的耳朵边说道,“刚才在拉水的路上静香告诉我,他爸爸和哥哥都外出打工了,家里的五亩红枣现在成熟了,人手不够还没有收获,她让我问问大家今天能不能帮一下忙?”
“都别挺尸了,赶紧起来,今天我们打枣去。”荆明大声喊道。
吃过早饭,一伙人兴高采烈地出动了。萧勇赶着驴车,郝爽、白杨、封逸提着筐子,姚远、蒲柳扛着长木棍,荆明、霍朗提着水罐,张静香、叶秀妮、吴笑眉三个人手挽着手,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向枣林赶去。浓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尽,站在山梁上向下看去,村庄的四周都被枣树包围着。房前屋后、坡上洼里、圪梁上、垴畔上、硷畔上枣林一片挨着一片,颗颗饱满通红的枣子挂满了枝头,涂染成万绿丛中点点红的画面。
安顿好驴车之后,张静香从车子上取下塑料布,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塑料布铺在地上,霍朗就迫不及待地爬上枣树,两只脚站稳之后,双手紧紧地抓住树干,两臂发力,巨大的树冠犹如海浪中的大船开始晃动,手腕借势猛然摇动,一阵“红雨”随着纷飞的叶子落了下来,地上落满了一颗颗红色的玛瑙。嘴馋的萧勇看见落在地上的红枣,提个筐子就冲到树下,不管不顾地开始捡起来。见此情景,霍朗故意加大手上的力度,更加密集的红枣便像暴雨般撒落下来,蹲在树下的萧勇被砸得嗷嗷直叫,双手护着脑袋风一般地跑了出来,他的狼狈样惹得大家笑个不停。
荆明兜着满满一衣襟周身红透的枣子悄悄地凑到叶秀妮身边,捡起一颗枣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正准备往叶秀妮手里塞,一旁的郝爽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抢走荆明手中的红枣,大口嚼了起来。白杨也不甘示弱,连忙招呼起姚远和蒲柳,三下五除二就把荆明衣襟里的红枣抢了个精光,姚远一边吃着,一边大声说:“老大挑拣的红枣就是好吃。”
荆明恼怒地瞪着跑在一边大快朵颐的三个人,一脸的无奈。叶秀妮指着坐在不远处地塄畔上的封逸和吴笑眉,大声嚷着:“你们就知道欺负我,那两个秀恩爱的你们就不过去搅搅?”
“他们两个交给我。”看着手舞足蹈冲过来的萧勇,吴笑眉迅速站起来跑开了。萧勇坐到封逸专门为吴笑眉铺好的外套上,闭上眼睛嘟着嘴要封逸给他喂枣吃。封逸甩了甩垂在额前的头发,顺手在萧勇嘴上轻轻一扇,“滚一边去,你恶不恶心。”躲到张静香身后的吴笑眉一边笑,一边冲着萧勇喊道:“我们封逸不是随便的人。”
“那随便起来就不是人。”萧勇顶了一句,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吴笑眉的脸霎时间红到了耳根。
“好了,都别闹了,下面听我安排。”荆明止住了笑声,“萧勇和霍朗力量大、身手矫捷,负责上树摇枣;摇不下来的由白杨和蒲柳负责用棍打;其他的人一起捡。”
喊声,笑声,棍杆敲打枣树枝的劈啪声混响成一片,那红艳艳的枣子撒落一地,所有树上和地上的人,都时不时停下手中的活,顺手摘下或拣起一颗熟得酥软、红得发黑的枣子,塞进自己的嘴巴里,香喷喷,甜咝咝地嚼着。红枣蹦跳着,打在大家的头上、脊背上和肩膀上,喊疼的声音此起彼伏。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欢快的笑声和风吹过枣林沙沙的声响交织在一起,从碧绿透红的枣林中飘出。这时候,对面山坡的枣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女孩子悠扬的信天游歌声:
清早摘瓜过前湾
崖畔上的酸枣红艳艳
拦羊的哥哥打下它
扑啦……
落下了一铺滩
我悄悄地走过去
把酸枣放嘴边
酸不溜溜甜
甜格丝丝酸
害得我丢了柳条篮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