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
武薇七年八月十四,三更天刚过,苏佑朋就从睡梦中醒来。小心得给身侧安睡的鹿鸣盖好锦被,披上亵衣走出寝宫。
他命宫人熄了炉中的安魂香,大开门户通风。又吩咐永和宫小厨房到御膳间取来最新鲜的食材精心烹制。
每年的今日薇皇都会来永和宫用膳,半点马虎不得。
苏佑朋叫小倌收拾起平日做戏的脂粉行头,自己也沐浴熏香,认真梳洗打扮了一番。又命小倌从衣橱里挑出一件已洗得发白的海青色和尚服换上,这才正襟危坐在永和宫外堂静候薇皇到来。
中秋节虽是苏佑朋的生辰,但循例皇帝逢初一、十五都会在承乾宫陪着正宫王夫黄正明。因此薇皇每年都会提早一日,在八月十四日下榻永和宫用膳。薇皇总是吃了饭就走,从不在永和宫里留宿,更不让苏佑朋侍寝。武薇朝立之后的七年间年年如此。
这一日,苏佑朋从早上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薇皇前来。不由得心急如焚起来。
这时守门小倌跑进来通报:“启禀大人,养心殿宫女疏影求见。”
“既是养心殿来人,还不赶紧请进来,还跑来问什么?”苏佑朋呵斥着小倌。
小倌急忙跪下道:“小奴失查,小奴这就去请!”
疏影走进永和宫外堂,对苏佑朋屈身见礼道:“养心殿宫人疏影拜见淑相公大人,祝大人福寿康宁。”
苏佑朋笑着说道:“疏影妹妹不必客气,皇上今日还来永和宫么?”
疏影道:“疏影正是为此事而来。皇上命我来告诉淑相公大人,她今日下朝之后身上不爽,先回养心殿中歇息了。晚上才能来永和宫造访。”
苏佑朋听罢长舒口气,笑道:“有劳疏影妹妹大老远跑来通知本宫。不知皇上今日哪里不爽,本宫好提前早做准备。”他说罢使个颜色,小倌七六会意上前递上一锭赏银。
疏影接过银子飞快得塞进掖袖,压低声音道:“今晨宝月楼的香公子病了,皇上去宝月楼探望香公子,错过了用早膳的时辰。下早朝后,皇上感觉体乏回养心殿歇息。过遵义门时遇到了延禧宫的彭常侍。彭常侍新为皇上打造了一座整香樟木雕的卧榻,今晨送到了养心殿。皇上看后很是欢喜,便留他在养心殿里一同用膳兼午休。”
“午休?”
苏佑朋听罢心中怅惘,仍笑着对疏影道:“只要皇上开心就好。有劳疏影妹妹回去告诉皇上,本宫今夜会在永和宫等她。”
疏影笑道:“大人放心,疏影会将大人的话带到。”
待疏影离开,苏佑朋长叹口气歪倒在榻上。
小倌志平愤愤不平道:“想不到这个彭常侍如此轻狂,赶在这个时候给皇上送礼。难道他不知道今日是大人的好日子么?”
苏佑朋也哀怨道:“本宫平日里看彭无忌木讷,以为他安分守己与世无争。想不到竟暗地里捅本宫一刀!”
他从袖中掏出一面小巧的菱花镜,对镜自视自怨自艾道:“也不奇怪,本宫失势多年。虽入宫最早,资历最老,可荣宠却不及几个后进宫的几位常侍。到底是后生可畏,待皇上充宫之后,又有许多年轻的少年郎君住进后宫,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不把本宫这年老之人放在眼里!”
小倌七六赶紧宽慰道:“大人莫要忧虑,照例说皇上后宫相公排位贵、贤、惠、淑、德,如今贵相公和贤相公都已经有了。只有惠相公的封号比大人高一些,但皇上已明确说武薇朝不会有惠相公。如此一来,那些后辈断不会再爬到大人头上去了。”
苏佑朋苦笑道:“或许吧,那也要本宫能继续安坐淑相公之位才行。本宫身为罪臣之子,在后宫中的地位早已危如累卵。兴许哪天惹皇上不高兴,皇上就将本宫废黜,关进冷宫。还何谈贤、惠、淑、德的相公位分?”他悲从心起,不禁滚下几颗眼泪。
两个小倌闻言都不敢吱声,站在一旁陪着唉声叹气。
苏佑朋哀怨一阵又对伍七六问道:“七六,你对今日彭无忌送榻之事如何看?”
七六思忖一阵才喏声说道:“小奴以为这中间可能有些误会。按理说彭常侍系天罡人,在朝中无势,在宫中位分也不高。永和宫和延禧宫同属东六宫,又相距不远,他犯不着故意得罪大人……”
志平打断他道:“既然他是外人,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给外人说话?”
七六赶紧摆手道:“我才没有!”他对苏佑朋叩首道:“大人容禀,小奴听说彭常侍三日前不知何故惹得薇皇动怒,薇皇当场拂袖而去,未在延禧宫留宿。此事闹得动静不小,正宫大家还特地把他叫去承乾宫问话。今日他到养心殿去送榻,兴许是受了正宫大家的指点,专门去赔罪的。”
苏佑朋道:“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早几日延禧宫是有闹这么一出儿。本宫只顾着选秀男一事,就未放在心上了。”
志平道:“凭他是为什么,坏了大人的好日子就是不对……”
苏佑朋打断他道:“好了,七六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但这口气本宫也着实咽不下。明日中秋家宴,本宫要亲自会会这个常侍彭无忌。”
他收起菱花镜,整理衣冠道:“既然皇上说晚上会来,你们都快去御膳房取些新鲜食材。早上的吃食放到现在也不新鲜,只能全都倒掉另做新的了。”
小倌们称是退下各自忙活,苏佑朋一手扶额卧在榻上自言自语道:“皇上,若说永琪今世曾认真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一定是您!只是您早已不愿再相信永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