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
薇皇、苏佑朋、鹿鸣三人吃罢饭天已经全黑,永和宫里点起宫灯,照得大堂里有如白昼。
苏佑朋打发鹿鸣去书房做功课,自己默默坐到薇皇下首。二人各自吃茶,一时无话。
若在往年,薇皇都是吃罢饭就走,从不拖泥带水。今日她竟端坐北边榻上用簪果盘的小签剔牙,饶有兴致地看宫人收拾杯盘,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佑朋捧着茶盏佯装吃茶,斜眼觑薇皇,心中暗忖莫非薇皇今日要召他侍寝?他虽心中窃喜却也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
他忧心自己体力不支,不能在床笫之间让薇皇尽兴;更担心关键时候不举,令薇皇对他更加厌弃。毕竟他上次侍寝还是在苏家失势之前。如今他虽还担相公之名,却早已无相公之实。
终于薇皇放下小签说道:“朕听燕西说你常在宫中练习昆曲,好像已颇有造诣?”
苏佑朋暗忖这定是鹿鸣去翊坤宫时无意间抖搂出去。他虽自认几月练习已小有心得,但也远不及以此营生的梨园子弟。而贵相公陈子坤自小长在梨园素会唱曲,故意向薇皇透露此事是存了以己之长攻他之短的心思。
他不好否认只得含混答应道:“臣学昆曲只为打发闲暇时间,不敢说有造诣。”
薇皇又问:“你觉得《牡丹亭》怎样?”
苏佑朋思忖一阵道:“臣以为此作系绝世佳品。汤公笔下的杜柳二人情路曲折,令臣动容。加上汤公文采斐然,落笔生花。即便不唱,只捧戏文细读也觉得口齿生香。”
薇皇笑道:“既然此曲被你夸上天去,朕一定要听你唱上几句才行。”
苏佑朋不敢推辞,起身作揖道:“臣领旨。”
薇皇对他上下打量然后摇头道:“不妥!朕要看的是杜丽娘不是淑相公,你去把行头换上再唱。”
苏佑朋微微一愣,躬身行礼道:“皇上稍候,臣这就下去准备。”
薇皇微微一笑,捧起桌上茶盏饮了一口道:“朕在此恭候苏丽娘。”
苏佑朋退回寝殿,急唤志平取来脂粉头饰,七六找出戏服乐器,匆匆净面敷粉穿戴行头。待他准备完毕,已约有一炷香时间过去。
急匆匆步至外堂,薇皇已侧躺在榻上打起瞌睡。见苏佑朋出来,薇皇笑道:“昨日一夜未睡,今日就有些乏了。朕过会儿该回养心殿了,你拣着拿手的一段唱给朕听吧!”
苏佑朋道声“喏”,于是丝竹声起,他开腔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薇皇在一旁静静聆听,似有感触,于是滚下泪来。
“皇上……您怎么哭了?”苏佑朋惶恐问道。
“朕是女人,为何不能哭?”薇皇反问。
“臣不是这个意思……”苏佑朋不知道薇皇此刻心境,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只默默递上一方鸳鸯戏水的锦帕。
薇皇接过帕子拭去眼泪道:“你不必太过担忧,朕只是‘听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一句想及朕后宫中的官人,心底有所触动。”
她抚弄头上绿菊感慨道:“过去是朕不好,一直误会你、冷落你,耽误了你最好的年华,害你不能追求心中所爱。现在朕想通了,若非当初二姐暗地怂恿母上下诏逼招你为驸马,你也一定不会想要嫁给进木兰府里。这是她们的错,不是你的罪。”
薇皇的话字字敲打在苏佑朋心坎,他忍不住啜泣道:“多谢皇上能体谅臣心中疾苦。臣今世蹉跎是臣命不好,与皇上和先皇无干。臣惭愧,过去种种让皇上面上无光。皇上不以臣卑鄙,仍以礼相待,臣只求现世安好,再不敢希求更多了。”
薇皇道:“永琪,朕想请你帮朕一件事。”
苏佑朋躬身行礼道:“只要是臣能做到,一定责无旁贷。”
薇皇道:“朕欲将香公子谢无欢擢升为相公,中秋之后下诏。朕已请示文宣太公,太公让朕先问过王夫与其他相公意见。一航中庸,不会表态;燕西暴躁,必定反对;长恭知礼,朕会说服;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你。只要你能在此事上支持朕,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苏佑朋微微一愣,懊悔自己方才话说太满,再想反悔也来不及。
他犹豫才道:“臣自然是支持皇上的。只是依相公排位,如今只剩德相公未立。将此封号冠于香家王子,似乎不妥,恐将再引一番非议。”
薇皇笑道:“朕并未打算让他做德相公。朕想继续保留‘香’家之名,只将公子位擢升为相公。如此朕后宫之中就有贵、贤、淑、香四相公,称得上四角齐全。”
她见苏佑朋仍犹豫于是继续说道:“你放心,香相公会位列贵、贤、淑之下,继续住宝月楼,仍归西后宫管理。”
苏佑朋这才面露笑容道:“臣愿支持皇上。”
薇皇长舒口气起身道:“时辰不早,朕也该回养心殿了。明日是你的寿诞,你也要养好精神。朕为你准备了一件礼物贺寿,明日一早就送到你宫里。”
苏佑朋问道:“皇上要送臣什么礼物?”
薇皇笑道:“明日你看过就知道,朕猜你一定喜欢。”
苏佑朋此刻心中暗忖,薇皇要送他之物或许就是彭钰白天送到养心殿的香樟木榻。
他屈身道:“臣先提前谢过皇上。”
薇皇道:“朕走了,你也就寝吧!”
苏佑朋再次屈身道:“臣恭送皇上回宫。”一直将薇皇送出永和门才转身回去。
薇皇的步辇出永和门往西又转出德阳门,离开了永和宫地界。薇皇忽然会心一笑对子姗道:“真好,朕又能了却了一桩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