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准确地走到刚才骂蒋光头的那个伤兵旁边蹲下，替他检查了腿上的伤口，里面已经腐烂到骨头，的确非截肢不可。王倩点燃两支烟，分给伤兵一支问：“兄弟，叫什么名字？”
“董建华！”伤兵报上姓名，猛吸一口烟，说，“王长官，您这美国烟，贼来劲！您该不会追究我骂老蒋的事吧？”
王倩道：“小董，一个人任何时候都要活得有尊严，你骂几句蒋光头，可以让自己心情舒畅些，骂一骂倒是件好事。蒋先生是个男人，又是国家元首，挨骂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你既然还想以后娶媳妇，就应该学会尊重女人，蒋夫人今年五十有七，做你的母亲也绰绰有余啦！”
王倩轻轻的话语如同电光震动董建华心中的愚顽，董建华道：“王长官，我错了，大错特错了！谢谢您的教诲！”
王倩把手搭在董建华肩上：“小董，战争是残酷的，我不给你说大道理，说什么祖国和人民不会忘记你，要体谅国家的屁话！以后，国家该给你的待遇和补贴，你一定要拿到手，我们的国家还很不健康，贪官污吏多如牛毛。痛苦在你身上，生活上的诸多不便也在你身上，你得依靠自己，身体残疾了，心灵就应该更强大，人格就应该更高尚，这样，才会赢得尊重，才可以赢得好姑娘的芳心！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太对了！”不待董建华回答，周围的军人们已经喊起来，“王长官，您给我们上上课吧，王县长让我们早些转移，我们赖在这里，就是想听您讲话啊！”
王伟能已经在禾场八仙桌上准备好扩音器，游击队点起了火把，在渐渐笼罩的黑暗中炸开一团团的光明。王倩起身双手轻轻托起黄建华走向八仙桌，董建华万万想不到王倩会不顾男女授受不亲将他托起，十分受庞，十二分拘谨，极力镇定自己在美女长官馨兰之下的心理卫生，他在心中呐喊：董建华，你小子敢有一丝邪念，五雷轰顶！
王倩将董建华放到条凳上靠桌让其坐好，然后起身，将嘴唇对准了扩音器，大声问道：“小董，董建华兄弟，你放开胆子，告诉我，你心中还有什么不满，大胆地说！”
禾场上人大声鼓励：“小董，说啊！说啊！”
小董回答：“王长官，我当初是被抓壮丁抓来当的兵，我们那里的赵财主买通征兵站的长官，他们的儿子赵勇就不用来当兵，赵财主父子本来就看不起我们家，我现在再被锯了腿，一个残疾人回家去，更会遭他们耻笑！我活得不值啊，王长官？”
王倩道：“小董，各位兄弟，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小小的日本可以欺负我们诺大的中国，一句话，因为我们的社会制度落后，比日本落后，比起欧美国家就更加落后。蒋先生领导全国民众起来抗战，可是愿意起来的民众是少之又少，蒋先生号召：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可是我们的青年不愿意当兵，依靠行贿来逃避当兵，要靠抓壮丁来补充兵源。
“我是从日本求学回来的，日本青年当兵的热情，你们可能想都不敢想，日本政府说，我们去进攻中国消灭中国征服中国，日本的青年无一人不狂热响应，他们把当兵当作无上的光荣。当我回到中国，真是冰火两重天，军阀在抽大烟，官员在跳舞，农民无所谓，说，日本人胜利就归日本人领导好，农民翻来覆去都是农民！只有学生们痛心疾首呼喊抗日。
“当时我就知道中国要战胜日本，难度很大。我们的民众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这不能怪民众，小董不愿当兵，责任也不在小董，一切皆因为自秦始皇以来邪恶的极权制度！极权专制的国家本质上就是官员国，国家的福利好处都归官员所有，专制国家跟老百姓没有关系，专制国家的军队和警察只在国内横行霸道，甚至会对自己的人民发动战争，这样的国家让老百姓感到恐惧，老百姓甚至巴不得这个国家灭掉，你们想，谁还愿当兵！
“民主才会使国家强大，小日本为什么只欺负我中国，史达林为什么也盯着我们欺负？皆因为我们还不是真正的民主国家！仔细想一想，对照日本，我们应反思自己，我们为什么会不如人家强大！
“小董，不要把自己当兵当成是吃亏，其实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至少你比赵财主的儿子赵勇多了很多战友，生死的兄弟，我王倩也是你小董永远的朋友，愿为你两肋插刀！”
全场掌声雷动。
王倩问：“小董，你还有什么问题，再问！”
小董问：“王长官，如果您是老蒋，会不会派大军增援衡阳守军，我们坚守了四十七天，输得冤哪？”
王倩大声道：“小董，请你听好我的回答，我是一个女人，远远不够蒋先生那么心硬心狠心毒，我不隐瞒大家，从武汉、常德、长沙到衡阳，每一次的保卫战，蒋先生都是计划好的让守城官兵血染孤城，如果是我，我不忍心眼睁睁看你们送命，我一定会拼上老底来与日军撕杀，但事实是：我的方法正是日军所盼望的，日军巴不得来个一次定输赢！蒋先生不让你们送命，中国就会送命！没有蒋先生这份心硬心狠心毒，中国无法最终战胜日本！你以后会慢慢理解的！”
众官兵听了王倩的回答，一时，一个个都心情沉重。
王倩继续道：“兄弟们，我知道你们现在的感受，你们心中一定有一种被出卖被抛弃的感觉，你们是最大的冤大头，尤其是那些已在守城中牺牲的兄弟，他们再也不会知道，他们在没有牺牲之前就已经是蒋先生与日本陆军部对羿棋盘上的必死之棋。正是这些已经大部分牺牲，少部分侥幸活下来的守城的冤大头们，才真正地让我们的抗战一步步走向胜利，如果这个国家以后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这个国家就是该死的国家！衡阳首先是你们的衡阳，然后才是衡阳人民的衡阳！衡阳人民愧对父母也不能愧对你们！乡亲们来送军饭，你们受之无愧，你们在衡阳住上十年吃上十年，也受之无愧！”
小董举起手，打断王倩的话，说：“王长官，我们没有什么伟大的情操，谁也没有权力可以用我们的死去来保全中国，来让别人活！老蒋也没有这样的权力，他会名留青史，以后的中国人会说，没有老蒋，抗战就不会胜利，老蒋是民族英雄。但是老蒋无视我们的生命，我们就是不服，永远不服！我们还知道，老蒋让您来衡阳的任务只有一样，就是营救方军长，老蒋并未让您把我们这些小兵也救出来，可是您这样做了，您组建三人组，费尽心机，累累涉险，将我们这些做了日军战俘本来已经有死无生的人，一个又一个，一批又一批地救了回来，我们今生今世不认识老蒋，只认识您王长官！现在我们这些兄弟们心中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您敢不敢回答？”
小董的话掷地有声，这一次轮到王倩心灵震颤了，王倩想：当初蒋公给我的任务的确只是营救方将军回重庆，我也已经成功地救出方将军，只因方将军不愿因为自己得救而激怒横山勇将其他被俘的官兵击毙，重又回到鬼子的魔窟，我要完成任务，这才拼力营救这些可爱的兄弟。凭良心说，也并非蒋公不想救这些兄弟，而是内忧外患太多，凡事择其重点而行，顾不过来，地方游击队能力有限，如果不是三人组，又如何能救出这些兄弟。
王倩大声道：“小董，你说！”
小董道：“王长官，您的事迹，我们累累听闻。您所到之处，累累苦口婆心宣扬民主，让闭塞苦难的同胞了解世界，了解美国和华盛顿，您深深地为这个国家的前途担心。您身居高位，身上却没有半分凌人的官气，您所到之处，总是给人带来无限的温暖和希望。在集中营坐监时，就有一句话憋在大家心口，现在我说出来：我们蔑视老蒋，一副贼溜溜的算计相，他不配做元首。只有您才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元首！只有您才可以大公无私地做中国的华盛顿！您敢不敢答应？”
小董此言一出，坐在王倩身后的王伟能吓得面色煞白，而此时隐身在山上树林中戒备的江五听了却不禁掩口捧腹大笑，低声对李虎道：“李虎，我妹子做了元首，你就是元首相公哪！”
“胡闹，这个小董的大脑被炮火震出毛病来了！”李虎说道，他倒要听听王倩怎么回答，只听王倩大声问：“这是小董一个人的想法，还是你们大家的想法？”
火光明灭中，站出孙耀邦大声答道：“王长官，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心声，我们坐监的时候，做他奶奶的先和军的时候，我们最热烈的话题就讨论您和您的三人组，您遇事的冷静太令人震撼了。这个话题当时是我挑起来的，我说王长官论德行，论见识才能，都远在老蒋之上，与其做老蒋的顾问，不如直接做元首？大家哄然然叫好，开始可能只是扯个话题开心，但越想越觉得对路，您是留洋的人，学识渊博，心怀坦荡，又一心想让国家走上民主之路，与其您苦口婆心去开导老蒋，老蒋跟我们这些土包子一样，没多少见识，您没必要苦心做诸葛亮，取而代之，国家大幸，老百姓大幸哪！如果您不愿意这么做，这件事的责任在我，不在小董！”
王倩问孙耀邦：“老孙，如果我愿意，你们打算怎么做？”
孙耀邦两眼放光，说：“您有李大侠和江五侠两位盖世英雄相左右，我等誓死相随！”
“我等誓死相随！”全场三千余军人震天呼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