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许婷心情沉重地抬眼看向成吉诚，却见他也似满腹心事，不知在想些什么。
“3号人库，除了我和伊苏以外，还关过一些什么人？”约一刻钟后，许婷开口问道。
“怎么？“成吉诚愕然抬头看她，”为什么这样问？“
许婷苦笑。有一件事她没有告诉伊苏，那就是——自从被关进3号人库以来，她总是做着同一些奇怪的梦。
“我梦见我的朋友了。是两个女人。她们看上去都很亲切，很贴心。总是很热情地邀我出去玩。去游湖，去逛街，去公园散步，还带了好多好吃的零食，请我去吃。”
”哦？“成吉诚好笑地望向她，”你想家了？做这种梦也很正常。“
”不是。“许婷摇摇头，”你听我说完。她们还和我聊天，讲各种笑话和趣事。但是，“她的身体突然不可抑制地又抖了起来：”明明是在梦里，而且，又是那么开阔的室外地方，为什么我竟然会觉得，她们是在读我的心？并且还在同步检查读我心的效果？“
”然后，再然后，“她的身体抖得更加剧烈起来，”她们都变了脸，恶狠狠地骂我是一个神经病人。“
成吉诚的面色凝重起来。”3号人库在你和伊苏之前，的确也关过一些别的女人。可能是她们残存在磁场的生物能量影响到了你吧。“
“成将军，你有没有朋友？”许婷突然问道。
“朋友？”成吉诚目光不明地看着她，微微点头：“倒是有那么一、两个。”
他心里暗暗叹息。近几年来，基地实验室内，进来的年青人，几乎都是这样的头脑简单、思想单纯。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与权势，怎么可能会没有朋友？
恐怕他不想要朋友都不成，有些人都会拼了命、不择手段地挤上来，千方百计想和他做朋友。
但是，所谓朋友，只不过利益共同体。如果没了利益，只剩下利害，他们就会变成一种更习惯于在背后捅刀子，比敌人更可怕的一种东西而已。
而且，世上哪有永恒的朋友？
——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记得，在宝岛和米国情报部特训时，老师曾给他们上过一课：
世上没有永不背叛的朋友。
只看对方开出的，是什么样的筹码。
他想起了他的初恋。
那是一个长得其实像许婷一样很平凡，但喜欢穿白裙子的女孩。
这个女孩子虽是一个极普通的克隆人，但是身上总有一股气质，让人无端觉得她干净而温暖。
她笑的样子也极可爱，像是漫长黑夜过去后，黎明所迎来的第一缕阳光。
他就是着迷于这样的特质。
生于黑暗，却向往光明。
这便是他的悲剧根源。
他对她说——他爱她，他对她说——他一定会保护她，哪怕豁出命去；他对她说——他要陪她一生一世。
最后，他亲手杀掉了她。
他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是真心实意的，可是那个时候，他们也的的确确还太小。
只不过是，他长大了，比她懂的事情多了，突然知道了，他是保护不了她的，即使他豁出命去。
他也陪不了她一生一世的，因为他若真的想去陪着她，不要说一生一世，恐怕一个月的安稳日子也不会有。
与其两人都死，不如活下去一个，再来复仇。
那一年，他14岁。说甚么长大，其实真的——也还只是一个少年。
越向往渴望光明的人，越会在黑暗中沉沦，不管如何用力挣扎，却越陷越深。
这就是命运的悖论和残忍。
他踩着他初恋的尸体，一步一步爬了上去。他没有辜负对自己的承诺。
最后亲手把许长老和他妻子最新鲜的人体标本送往了帝国实验室。
他们一向都那么热衷实验，热爱实验，（尽管他们是热衷于拿别人来实验，这一次却是被人实验，）但终于也算是与实验沾边，死得其所，可以尽情去享受这种滋味。
“还有别的梦吗？”他看着许婷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莫名想起他的初恋，不由自主地关切问道。
“有的。”许婷闭上眼睛，露出一个比哭要难看一万倍的笑容来：”我莫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是她偶然认识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这个男孩子说喜欢她，要和她谈恋爱。
这个男孩子长得确实不难看，还有一点点帅气，而且似乎挺有女人缘，很多女孩子都在抢他，都骂这个女孩子不要脸。可男孩好像独独只爱她一个。“
成吉诚嗤笑起来：”你很喜欢看爱情小说？“
”是啊。从前的确是。“许婷瞪大了眼苦笑着看向他，”可惜人总会长大。长大了就会懂得一些从前不懂的事情。那个男孩原来不过是个饵，用来钓鱼的饵。用饵钓起了鱼之后，再做些什么呢？
唔，会把收获的这些鱼分类。
这些钓起来的鱼，的确也分为很多种类。
根据其外貌、背景、能力、贫富来划分。
有背景、有能力、家境富有的女孩子，就娶做老婆；有点儿背景、有点儿能力的女孩子，就控制起来，做情人做枪手；若是没有背景、没有能力、家境不幸也很贫穷的女孩子......“许婷突然住了口，面露犹豫之色。
成吉诚正侧耳凝听，突见她住了口，不由得命令道：“说下去！”
”其实本来也不过是他们随心钓起来的鱼。我家也喜欢钓鱼。如果鱼儿太小太寒碜，不是我想要的那条，扔回湖里去，也就是了。何况钓鱼所用的钱，本来也就不多。“许婷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他们不会。他们所信奉的是——物尽其用。一切事物一切生物，都是可以拿来利用的。而且务必要利用得透彻彻底，直到它们死尽死绝。当然，就算死尽死绝，于他们而言，也未必就不能够再利用。
所以，那些没有背景、没有能力、家境不幸、姿色在他们看来也普通得很的女孩子，就被用来送往这里。物尽其用，他们一向将这种手法贯彻得很彻底。
可叹那个女孩子还坚信他要娶她做老婆。抱着头疼得滚来滚去时，还以为这是——爱的考验。
说来搞笑的是，这个男人的老婆，也就是第一类女孩，总认为自己的老公魅力很大，所以才会有很多不要脸的狐狸精来痴缠；第二类女孩虽然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是为主人服务，多少还是有些奖励与赏赐，起码可以狐假虎威。何况就算她们心里不舒服，她们还可以通过踩踏第三类女孩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精神上的安慰。
“所以就形成了，第一类女孩和第二类女孩联手整治第三类女孩的局面。再说了，反正第三类女孩总会死总会残的，她们整治一下，又算了什么呢？
而第三类女孩看见第一类女孩和第二类女孩整治她，也会在想，这是出于爱的妒嫉。她的爱人，也不想的，也很为难的。就和我亲爱的伊苏姐姐一模一样。
但她却永远也不知道，她的爱人从这件事中，从所钓起的鱼中，获得了多么大的利益！
他收获了组织的赞许，收获了一个富有美丽爱他的妻子，可以助他登上成功的阶梯；他收获了很多不用花钱的良家情人，还得到了很多听话的奴隶。
当然，同样的手法，也被他们中的女性成员，用于普通的男性市民身上。
虽然听起来很复杂很残忍，但实际这个手法的名称简单得很，就叫作”钓鱼“。”许婷失笑道，“越是复杂的事，越有最简单的名字。越是穷人，越想显示得自己有钱。越是有钱有势的人，百年大族，百年世家，却反而质朴低调得很，人性是不是极诡异而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