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的时候，东方柳娘伤感了一阵子。她说她不懂什么艺术，可是小兵画她妹妹的身体伤害了她。东方柳娘甚至和小兵吵了一架，两个人好几天都没有说话。东方月知道东方柳娘生气了，来对她说自己只是当了一会儿小兵的模特儿，在画画的时候，小兵一直离她很远。东方柳娘没有责怪东方月，因为她是自己最爱的妹妹。
这次风波很快就过去了，但日子再也恢复不到以前的平静了。东方月再也不安心学于刺绣了，常常趁着东方柳娘赶集或者走亲戚的时候跑出楼去，找着小兵给画画。小兵总是会答应她的要求，往往一画就是大半天，等东方柳娘找来时也不知道。我看看画室里的作品，果然东方月的画占了近一半，东方柳娘的画反而只有十来幅。在小兵的画笔下，东方月就是青春、美和女神的象征，每一幅画都让人惊叹不已。
“虽然小兵一再告诉我，东方月只是她的模特儿，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是很纯洁的，我还是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东方柳娘接着说道，“我不想放弃我们这个美满的家庭，也不想破坏我们姐妹的手足之情。于是我想了个办法，让经常和我们做生意的绣品商给东方月找了个职业学校去学习刺绣。我总算过了三年平静的生活，小兵画画，我刺绣，我的父亲种点小菜。自从我有两个孩子后，母亲就不再做刺绣了，专门帮我照顾两个孩子。
东方月暑假寒假都回来，她一回来就让小兵给她画画。因为暑假寒假的天气都不好，不是太热就是太冷，小兵就不能出去画，他和东方月也没闹出事来。东方月毕业了，学校本来是想留她任教的，她却拒绝了。东方月回来后，刺绣果然精进，绣出来的作品比我母亲的还要好。好几个绣品商都抢着要她的作品，据说是卖到国外去的。后来在小兵的指导下，东方月还能用针线把小兵的油画刺绣出来。一幅油画，一幅刺绣作品如果摆在一起，你从两米远的地方看去，就分不出来了。东方月的名声由此大振，超过了我和母亲。
这一次的成功让东方月对小兵既感激又仰慕，两个人之间有了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我感觉得出来，但我不敢说出来。因为一说出来，伤害得都是我最爱的人。我就催促着母亲给东方月找户人家。母亲也很勤快地去张罗，可是在这些山沟里，能配得上东方月的男人是不会有的。母亲让她去城里谋份工作，在城里成家也行，东方月就是不去。以她的手艺在城里安家立业是没有问题的。东方月依旧是晚上刺绣，白天跟着小兵到处跑。有时候两个人也会当着我的面谈些艺术上的事情，我不太懂，东方月因为读了几年书和小兵谈得拢。这种时光是东方月和小兵最快乐的日子，两个人时而争辩得不可开交，时而又哈哈大笑。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总是酸酸的，我觉得自己虽然嫁给了小兵，但没有走进他的心灵。他的心灵只有和东方月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迸发出激情来。
当然小兵和东方月谈得来，也没有冷落我，我们依然很恩爱，相敬如宾。我甚至默许了东方月和小兵的好，我找了个理由来宽慰自己，从小我都能把好东西让给东方月，为什么这一次不呢？这样一想，我的气量也就大了。后来，我看到小兵和东方月之间并不像我怀疑的那样，两人之间是像小兵说的那样纯洁，自始至终小兵都没有碰过东方月。他只是把东方月当作了妹妹。反而东方月常在他面前撒娇，迫使他亲近她。每当这个时候，小兵总是很害羞的样子，说使不得使不得。有一次，在桃林里我就亲眼看到过，我真为小兵感到骄傲。
前年春天，也是桃花开过以后，小兵说要去深山里写生。我正好犯了花粉过敏症不能陪他去。东方月自告奋勇地说她陪小兵去，小兵同意了。我有些担忧，又不敢阻止小兵的写生计划，要不他会生气的。
小兵进山的时候带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都有。我知道他一旦灵感光临，很有可能好几天不回家，直至把他的那些灵感全赶到画布上为止。东方月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带了家里的那条大狗，这狗很凶猛，对家人却很忠诚。有一次有两只饿狼闯进村子来，就是被我家的大狗赶跑的。东方月带上了大狗，我就放心多了。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东方月披头散发地跑回来，说小兵掉下悬崖去了。东方月刚说完，就昏过去了。我也觉得天昏地转，差点倒在了地上。但我得挺住啊，我要趁着天黑之前把小兵找回来。我在村子里叫了人，在大狗的带路上，赶了将进两个小时的山路，终于把小兵找到了。小兵躺在谷低，血肉模糊。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奄奄一息了。他不让我动他，他说要好好在这里休息。小兵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断气了。我含着眼泪挖来泥土，搬来乱石，把他埋在了那里，满足了他的心愿，让他永远和那片风景在一起。
回家后，我和东方月狠狠地吵了一架，把所有恶毒的词语都甩在了她身上。东方月因为小兵的过世，打击也很大，脾气不好，一点也没让我。我们从早上一直吵到下午，饭都没有吃，水也没有喝，一直吵到喉咙冒烟，喊出的声音比蚊子还低，才坐下来哭。这一架引得很多村子的人都来看，把我们的小村子挤得水泄不通。我们也受尽了别人的闲言碎语。
我把小兵的死全归咎到东方月身上，要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情分，我怕是要和她拼命了。东方月却觉得她之所以没有获得小兵的幸福，全是因为我在中间作梗，她也痛恨起我来。于是我们姐妹两个反目成仇，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母亲受不了我和东方月的仇恨，再加上村里人的指指戳戳，心情非常郁闷，卧床不起。没多长时间，她就去世了。母亲去世后，父亲性情大变，什么事都不做，整天坐在院子里看天，好像母亲突然会从蔚蓝的天空里撕开一个窟窿回来似的。这样过了半年，父亲就疯了。
父亲一疯，东方月好像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偷偷地离开了家。我也不想在那个村子里留下去，那里有我最幸福的爱，也有我最刻骨的痛。为了能经常去看看小兵，向他说说儿女们的情况，我就搬到了这个小镇。这个小镇在我们村子那座大山的后面，去看小兵反而更近一些。”
说到这里东方柳娘已经泣不成声。我和大哥也泪流满面，为着自己的兄弟，也为着她们姐妹俩刻骨铭心的爱恨。“我大哥是怎么掉下悬崖的？”我问东方柳娘。“都是东方月这鬼丫头闯的祸。她看上了一丛兰花，那丛兰花在悬崖边上，开得奇异。小兵去采兰花，没想到悬崖上积着些苔藓，下面竟是空的。他一打滑，就掉了下去。”东方柳娘说起东方月依然耿耿于怀，一点原谅她的意思都没有。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再悲伤了。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找我。这两个孩子你要帮小兵照顾好，遇上合适的人你就再找一个吧。”大哥说，他把一叠钱放在东方柳娘手里说是给侄子侄女的见面礼，东方柳娘不肯收。大哥只好在回来的时候，偷偷地塞在孩子的书包里。
我劝东方柳娘和东方月和好，我说东方月一直在忏悔。“我不会原谅她的。她把我的一切都毁了。”东方柳娘说，“再说，她还在怨恨我。她始终认为她才是跟小兵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只是小兵一个错误的选择。因为在她看来我和小兵没有共同语言，小兵娶了我本身是个错误。”
我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要让姐妹彼此原谅是不可能的，也就没有继续劝说了。
我们从楼上下来，心情格外沉重。二哥的故事太美又太凄惨，让人不敢再次回忆。东方柳娘对我们说，如果我们喜欢小兵的画，就再带一些回去。我和大哥都不敢要，怕惊动了一向爱安静的兄弟。因为东方柳娘对我们说过，小兵不喜欢别人动他的画。
“他的画放在楼上安全吗？”大哥问她。
“安全。因为除了我，谁都不知道我的楼上有小兵的画。当然今天你们也看到了。我会好好看着这些画的，就像小兵还和我在一起似的。”东方柳娘说。
我们从东方柳娘家出来。我看到大哥还在擦眼泪，他的心情很复杂。我倒是平静了下来，因为我对这个故事早有了心理准备。
我们回到松兰堡，已经半夜了。没想到东方月还在宾馆里。“我找到二哥了。”我对她说。东方月点点头，没有说话，眼泪先流下来。“你二哥呢？”汪峰问。我痛苦地摇摇头，汪峰就不再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