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如焰,地如蒸笼。大雨下了一个多月,天气放晴,太阳就像刚出狱的囚徒一般,尽情放纵,仿佛要让世人都体会到它的狂欢,竟是如同火球般高悬天空。万物受不住这般烘烤,都萎靡下去,人们又都期盼着老天爷赶快下雨。
王城里青石街道烫得人马难以下脚,被雨水从角落里卷出来的死耗子开始发胀发臭,苍蝇无处不在,这世界竟成了残渣害虫的天堂。好端端一座王城,不知怎么就如此沉沦衰败下去,城民们打着盹偶尔怀念起往昔的辉煌岁月,睁开眼看见这般落魄景象,嘴里咒骂几句,又闭起眼躲在阴凉处假寐。
鸠雅骑着应龙,身旁跟着秦涪,缓步穿过王宫前的广场,面具里笼着嘴里呼出的热气,脸上火辣辣汗津津,直觉脖子里又黏又痒。他身后跟着一队无精打采的轩辕营蟒奴,谁也不愿在这样的天气里执行任务。
鸠雅也懒得管教他们,队伍七歪八扭穿过广场,来到宫门前停住。今天是国王选妃之日,东君蛩严令轩辕营把守宫门。鸠雅换下城门守将,又在城墙上巡查一番,就躲到哨楼里乘凉。
天气太热,原先计划好的时间又往后延缓。自大屠杀以来,轩辕族已成了惊弓之鸟,但凡看到东君蛩的部下,都避之唯恐不及,就连王宫也很少有人进出。所有的王公大臣们,巴不得东君蛩彻底将自己从记忆中抹去,哪里还会无事抛头露面。因此,宫门前冷冷清清,早没有了王家气派。
到了太阳偏西时,才有一些被选中的女子在家人护送下缓缓入宫。这些得到王室垂青的女子,脸上毫无喜悦之色,有的正立在宫门前与家人抱头痛哭。王室衰微,往日盛极一时的选妃之事成了轩辕族中一件人人逃避的祸事。
鸠雅只得派人下去催促,自己则站在城墙上冷眼旁观,见参加遴选之人多是轩辕族人,夏州国与昆仑族并没有派人前来,从中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四大部族联盟真要分崩离析了。
最后入宫的女子,却是东君蛩亲自护送,后面还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那女子从马车上走出来,浑身珠光宝气,媚眼如丝,娇笑不止,从衣着服饰上来看,原来是龙侯族人,怪不得东君蛩要亲自护送。
鸠雅来到宫门前迎接东君蛩,那女子娇滴滴尖叫起来:“叔父,此人面具太恐怖了,吓死我了!”一面说着,一面拍打自己胸脯。
东君蛩安慰道:“兰儿莫怕,他是我手下,来人啊,搀好公主。”然后拉下脸来,训斥鸠雅道:“这儿没你什么事,给本侯看好宫门!”
这东君兰瞪了鸠雅两眼,扭腰摆臀地走了。待众人离去后,鸠雅命人大闭宫门,自己则带着秦涪在宫里四处巡逻。来到大殿前,看到里面已经灯火通明,那些女子都跪在殿外等候传唤,只有东君兰大咧咧站着,旁边还有侍女帮她摇扇子。
这些参加选妃的女子不满地看着东君兰,可谁也没吭声。不一会儿殿内就有人按名字传唤,被点到名的女子不情愿地走进去,很快又换了下一批。没有被选上的女子,竟然欢天喜地,与家人一同匆匆离开了。有几个被选上的,则愁眉不展地来到殿外,与家人一起轻声哭泣。
轮到东君兰时,只听得殿里响起一片笑声。鸠雅站得远,不知殿里发生了什么,却隐约听见王太后说:“此女子端庄秀丽,很好!龙侯族对于王室之事,还算上心。镇国侯为国事操劳,该好好奖赏!”紧接着是一片称颂之声,看来这东君兰十有八九是被选上了。
就在选妃仪式快要结束时,大殿里一阵惊呼,一条黑影迅速飞出殿外。王太后高声叫道:“快抓刺客!王儿,你没事吧?”
鸠雅赶忙奔到殿门前,只见太后与东君蛩围在国王身边,正不断摇晃着国王身体,想把他从昏迷中唤醒。鸠雅再定睛一看,却见国王左肩上插着一把匕首。东君兰则花容失色,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
此时东君蛩抬头看见了鸠雅,命令道:“封锁王宫,不要让刺客跑了!先把大司农拿下,打入天牢!”
原来刚才的刺客,正是大司农之女公孙苑柳。她趁觐见之机,猛然从靴筒里掏出匕首朝国王甩去,由于事起突然,且距离又近,匕首一下就插入了国王左肩,竟无人能够防范。见一击得手,公孙苑柳飞身而出,急急朝宫外逃去。
鸠雅转过身,正要命人去捉拿侯在殿外的大司农,却听得“咚”的一声,那大司农已触阶而死,一滩血污将汉白玉砌成的石阶染红了。大司农身边的家人和随从也纷纷拔剑自杀,大殿前立即横躺着十多具尸体。
鸠雅眼疾手快,勉强阻止了一两个企图自杀之人,将他们手中长剑打落在地,伸手要去抓他们。不料那两人都发狠咬断舌头,一张口,鲜血就喷在了鸠雅面具上。
鸠雅只好命人看护好大殿,自己与秦涪分头带人搜索王宫。快到宫门前时,一条黑影忽然窜上了城墙,那些蟒奴还没反应过来,黑影已经跃过去了。鸠雅喊道:“不要让她跑了,快追!”
等追出三条街道,来到轩辕族长府门前,却不见了公孙苑柳的踪影。鸠雅下令道:“给我包围起来,没有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府门!”
蟒奴们立即点起火把,团团围住了府邸。鸠雅皱着眉头,把缰绳递到身旁侍卫手里,与秦涪领着几人往府里闯进去。那些家丁扭头就跑,也没人敢来阻拦。
公孙博让人搀扶着,早就迎了出来。他头上搭着一块湿毛巾,气喘不已,看上去已没有多少时日了。他语气苍凉地说:“看来镇国侯终究还是要向老朽砍下悬了多日的大刀了!也罢,听天由命吧。”
鸠雅躬身行礼道:“老族长说哪里话,小人此番来,不过是来搜查刺客,与老族长无关!“
“大胆!我这府中何来的刺客?”公孙博的儿子带着一批家丁围过来,手持利剑,怒目而视。
鸠雅解释道:“今日国王宫中选妃,不想大司农之女却公然行刺,现下国王还生死未卜。我奉侯爷之命,一路追捕,不想到了这里,却不见了刺客的行踪。故而特意到府上来查看一番,实在没有别的意思,还望老族长见谅!”
“你追不到刺客,却将矛头指向我府中,岂有此理!难不成我轩辕族果真没人了,容得你如此栽赃陷害?”公孙博之子怒不可遏,须发倒立,一副拼命的样子。
“陷没陷害,一搜便知!”鸠雅不依不饶。
公孙博之子拔出宝剑,剑尖指着鸠雅胸口,眼里喷着火说:“你要是敢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公孙博制止住众人,他不想在这节骨眼上与东君蛩有任何冲突,摆摆手让家丁们散开。他儿子却跺脚说道:“父亲!你没看到他脸上的面具吗?”
“住嘴!你给我退下去,再敢多嘴,我可要动用家法了!”公孙博这次却真是动怒了,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他的火是冲着自己儿子刚才那句话而发的。
鸠雅也感到奇怪,为何提到自己脸上的面具,公孙博就沉不住气。还没细想,公孙博已经说道:“请随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轩辕族大势已去,统领想怎样就怎样罢!”
鸠雅不好说什么,拱拱手,带着人在府中一处一处搜查起来。公孙博之子则带着紧跟在鸠雅身后,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翻箱倒柜。来到后院一处幽静别院外,鸠雅抬脚要往里走,却被阻拦住了。
公孙博之子没好气地说:“这是我家小妹闺阁,怎能容你肆意窥探?再说,我妹子她身上有病,你们进去冲撞了,如何是好?”
秦涪呛声道:“正大光明地搜查,有何不可?莫非里面有什么猫腻不成?我可告诉你,刺客是个女的,藏身于此正合适!”
鸠雅急忙缓和气氛,以免双方火拼,对公孙博之子缓声说:“公子想要洗涮府上嫌疑,就得配合我们。这样吧,众人守在外面,我与公子进去瞧一眼就行。”
公孙博之子无奈,只得领着鸠雅走进去,早就惊动了侍女,她们点起灯火,跪到了屋外,一人战战兢兢地说:“公子,小姐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
鸠雅没有理睬,径直往屋里走去,那些侍女想拦已经来不及了。进得屋来,确是一间闺房,香味扑鼻,鸠雅借着灯光往里屋一瞥,见床上卧着一人,头蒙在被子里。
“怎样,大统领可还有何话说?”公孙博之子硬着脖子问道。
“真是唐突了,公子见谅!”鸠雅拱手赔罪,往屋外退去。快要走到门口时,鸠雅悄悄回过头,看到床上之人的衣服有一角露了出来,却是轩辕族女性礼服,而且还破了一处,线头丝丝缕缕很不整齐,显然是被外力撕裂的。
“既然小姐病了,你们就要帮她盖好被子,莫要着凉了!”鸠雅说完,笑着走了。
“你说什么?”公孙博之子回过头去,也看到了那一截露出来的衣服,恍然大悟,暗叫不好,再看着鸠雅走到院外的背影,人就呆在了原地。
三更过后,一辆马车驶出轩辕族长府邸大门,还未走出街口,就被秦涪带人拦住了。秦涪举着火把笑道:“老族长好兴致,这是要秉烛夜游吗?”
车内传出一阵喘息声,不一会儿车帘被掀开,只见里面坐着公孙博和他夫人。夫人骂道:“我家老爷旧病复发,恐怕路上耽搁,才亲自到太医府上求救,你是什么人?耽误了救治,你可担当得起?”
秦涪脸色早就变了,他本是带人在此等候多时,专门监视公孙博府中动静的。深夜见有马车驶出,秦涪原以为能够有所收获,好立功受赏。不想却无端挨了一顿骂,自己理亏,又还不得嘴,沉住气举着火把仔细查看一遍,也没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只得打着哈哈放行。
与此同时,公孙博府邸后院中两条人影飞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急速往北城门方向去了。此二人正是公孙博之子与公孙苑柳了,原来这公孙苑柳行刺国王以后,的确是躲在了公孙博府中,并躺在公孙博女儿床上逃过搜查。
可公孙博之子等鸠雅走了以后,想起他最后说的话,身上就冷汗不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为免夜长梦多,连夜与父亲商议出这条暗度陈仓的计策,由公孙博以看病为由吸引住府前探子,自己则带着公孙苑柳从后院逃脱。
城门越来越近,二人正以为计策得逞,却不料从一处屋顶上飞下一人,背对二人,挡住了去路。
“阁下是谁?为何阻我去路?”公孙博之子问道,待那人转过身来,不禁惊呼,“原来是你!”
来人正是鸠雅,脸上面具在夜色中还能依稀辨清。鸠雅轻轻一笑:“公子好计策,在下佩服!不过我想问公子,现下重兵把守,你要怎样出城啊?”
“这与你无关!要么闪开,要么受死!”
“公子总是对我有偏见,难道老天爷曾经告诉过你,我和你是前世注定的仇人不成?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来此吗?”鸠雅依旧口吻轻松。
公孙博之子听出了弦外之音,但语气仍然不冷不热:“你要做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与东君蛩沆瀣一气之人,都是我轩辕族不共戴天的仇敌!识相的话,你就让开一条道,今夜大爷我可饶你一命!”
“哎,你要是有你父亲一半的智慧就好了。”鸠雅叹口气,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扔了过去,“这是黑蟒营令牌,执此令牌,王城来去无阻。二位请便吧!”
公孙博之子接过令牌,看上面果然写着“镇国侯黑蟒营”几字,疑惑地问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帮别人就是帮自己,自助者天助之!”鸠雅飞身而起,隐到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