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们说了不会殃及人的性命,我便不会有事,只是现在人心惶惶,楼里这么多客人乱成一片,没有人疏导定会出事,你放心去,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觅儿盯着我看了看,最后咬咬牙,离开了。
我听到外间混乱的脚步声和小孩子的哭声,冲了出去。
一片混乱里,不知哪一处忽然炸响,一瞬间天摇地动,我一手扶着墙壁,双手抱头蹲下。
头上屋顶开始塌陷,漫天扬起烟尘,我蹲在原地寸步难移,只听到呼喊和求救的声音,眼前有些模糊,还有柱子咔擦的响声,惊得我走路也是一小步一小步的,爆破声又接连响起。
大量的人群涌向外面,还好梯子不算窄,不然一定引发意外,当我跟着人群到了鸿舒楼外的时候,整个大楼已经陷在一片火海之中,四周火势顺着秋风,烧的越来越猛。
我看着这片汹涌的火势,看着周围烟雾遮住了的天色,脑子里原本的害怕被平静取代,突然变得心灰意冷。
凝香丸乃是逆天续命之物,一年之前小允小产之时,给了我一颗药丸作为解药,我才得以多活这一年,那颗药丸不是凝香丸又会是什么?
因为凝香丸,小允流产不说,如今害得整个鸿舒楼遭受这不期的变故,而这一切说到底不是我造成的又是谁?
如果之前我的世界崩塌了一大半,那么那一刻,我想我的世界是彻底塌陷了,我以为真心对我好的,原来是因为愧疚,我以为我是被欺瞒的那个,原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不是我,小允肚里的孩子不会流掉,也不会到现在还怀不上,是我害了她,害了向大哥,我就是个麻烦,不断地给别人带来灾难,还要他们保护我。
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我以为被赶出和风府的我已经很不幸了,可是那会儿我才明白,真正的孑然一身,是自己都痛恨自己。
无比的痛苦将我灭顶淹没,周围有孩子的哭声,可是我觉得我心内的咆哮远远超过这些声音,我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栗起来,好似抽筋,呼吸变得困难,我捂着胸口,一股热流就顺着嘴角滑下,我抬起手臂,一抹,是一片暗红。
我祈祷自己最好就此死去,也总好过苟活于世,连自己都容不下自己。
我那天才明白,唐苡柔不仅是一个笨蛋,一个软弱的笨蛋,还是一个狭隘无知自私的女人,怪不得邢风说我虚伪,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在与小允绝交后的日子里,我曾在心里不止一遍埋怨过小允,怨她害得我与邢风之间有了嫌隙,甚至一度回想起她的时候觉得她眼中总带着高人一等的自信,让我很不舒服,却从来不知道她为我付出这么多,如果不是因为顾及我,唐颂允是不是也就不能威胁到向大哥?
一切事端皆因我起,可是却不能因我结束,虽然我生我死改变不了目前的事实,但至少我还能解脱我自己。
那样惨烈的场景一辈子也难以忘记,透过火光,我看清了很多东西,看清自己像一个废物苟活于世,没有独立的能力连累着周遭的人们,我看到人们痛苦喊着被烟熏得昏迷的亲人的名字,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这些年我借着爱邢风的名义,将其他一切抛诸脑后,却是觅儿和小允不顾自己的生命保护我,我错过了很多,失去了很多,悔恨很多,今生今世难以弥补挽回,只有等待来世。
漫漫光景还剩下三月,最多不过四月,一切都不会改变,也无力改变,除了等待,最终等来的也不过是一个死局,既然这样,这无趣的人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没有回到鸿舒楼,拨开人群,我向外走去,将火海抛在脑后。
一路上我心神恍惚,是因为体力不支的缘故,一路步伐不稳地摸索着,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走到有台阶的岸边。
这里距离鸿舒楼有些远,喧嚣声逐渐听不见,我看到岸边还有几个木盆飘在水面,想必是妇女们成群去看火灾了。
安沛湖是一条美丽的湖畔,湖水蓝蓝的,真像一颗蓝宝石镶嵌在大地之上,我在湖面上看到映出的蓝天白云,看到远处的亭台楼阁,也看到小鱼儿冒出头来吐泡泡,然而眼前更清晰的,是一个无助的我和一个惨淡的未来,那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我何必怨念地活在世上,破坏大自然的美好和谐呢?
我立在岸边,一步步走下石阶,我和邢风的关系一幕幕在我的脑子里重现。
我的周围是这样安静,人们都跑去救火了,他们是那样热爱生命,爱着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要死了。
金色年华,发明这一剂毒药的人得有多歹毒的用心,死就死了,偏偏要人死在最美的年华里,二十岁,真是花一样的年纪,是一个人最灿烂的时光,生命里没有了幼稚的思想也没有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做事待人都变得成熟,对于梦想努力去实践,学会珍惜身边的人,可是上天却要我在这样的年岁下死去,爱不能尽力,恨也变得无力,怎么就这样残忍呢?
明天,所有人都有明天,然而只有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是一片迷茫,我不知自己何时会停止呼吸,何时会看不到眼前的人,何时就身体冰凉,我害怕面对死亡带来的恐惧,那无穷无尽的黑暗没有终点,所以,我要自己找到这个终点,由自己来结束生命。
脸上渐渐有了冰凉的湿意,我伸出手,是天空落下了雨,秋雨洗清秋,这场雨过后,天气就会更凉了吧。
雨滴很快就变大,湖水微波荡漾,像一朵朵涟漪。
看来上天有心帮助鸿舒楼度过难关,真是一场及时雨。
我看了看手中的油纸伞,将它撑开了,我又想起了那雨中送伞的一幕,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将这一幕记得这么清晰,或许是因为这一幕成了我记忆中仅剩的温暖吧,这把伞,那个年轻人,那动听的嗓音,两年来被我忽略的在那一刻如烈火重燃。
我对着水面,映出我的脸庞来,视力不比过去,有些模糊了,我在头上摸了摸,将簪子摆摆正。
脑海中突兀地回荡起那天我说的话:夫妻哪能有隔夜仇啊。
顿时心痛难忍,只觉得脑子里似有一个不断膨胀的物体,让我此刻生不如死。
逐风逐风,原来,不过是,被风驱逐。
我想,一个人活在世上的勇气不是看有没有被人爱,而是心里有没有牵挂的人,我一辈子追逐的人,我的心上人,现在,他不要我了。
在爱着邢风的岁月里,每一次都是用尽我的全力在爱,每一天我都是当做最后一天在爱,爱他的两年里,已经是我的一辈子,我希望自己可以开开心心的,别无牵挂的死去,然后在来生,活得简单一些,快乐一些。
我重新站起身子,蹲得久了,还有些头晕,我看到安沛湖澄澈透明,自己又是一袭黄衫,跳下去该不会吓到别人。
我闭上眼睛,手里握紧了伞,重重吸了一口气,不带一丝犹豫的,身子前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