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得那样急,身上没有带出一个铜板,可是我还必须活下去,不可以让自己软弱下来,既然选择活下去,就一定要相信自己可以撑过去,可以往前。
走着走着,发现了一间破庙,那一刻我笑了,是欣喜的笑容,我终于知道,什么是天无绝人之路。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在街上乞讨,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如此衣衫褴褛,凛冽的风让我牙齿不断上下打架,可是手中还是高高捧着一个破了边的瓷碗,口中念着:“大爷大娘行行好,施舍点吧。”
就在两天前,做起这些动作来我还十分尴尬,觉得委屈受辱,可是为生活所迫,也是不得不为之,跟着大娘沿街乞讨了两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恳求与卑微。
我心里悲苦,却突然想道,若是邢风知道了如今我此番下场,他是会笑我活该,还是会心疼我呢,抑或是觉得我给他丢了人?
如果我在街上大肆宣扬我是御史大夫的妻子,他会不会气到派人来杀了我?
想着想着,我居然笑了出来,看着眼前经过的一双双鞋子,看到地上厚厚的白雪,我愈发觉得自己凄凉,觉得悲苦,却也更加觉得好笑,我笑得眼泪都出来,肚子抽筋到站不起身子,一下子跌坐在雪地里,可是我还在笑,是真的觉得好笑,想象一下,我一个乞丐,站在街道中央说自己是御史大夫的妻子,我是真的好奇了,会不会有人愿意相信我呢?
从前的时候总觉得幸福太难以抓住,到了如今在大街上乞讨才明白,幸福其实不难抓住,难的是是否懂得把握,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太多了,幸福虽说是件冷暖自知的事,然而真正知道自己幸福的人是很少的。一瞬间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虚无,两年半的时光仿佛春融冰雪消散而去,我终于知道老天曾对我有多好,想说话,但胸腔疼痛欲裂,脸上麻痒潮湿,伸手去抹,抹到的却是一脸的泪。
我一下子呆住,面颊上不断还有温热的液体滚落,酸涩难言,脑子中蓦地想起宋祁对我的指责,他说我为何要这样糟蹋自己?
对啊,我为何糟蹋自己,我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怎么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为什么我的命那么苦,是我咎由自取还是命运弄人?
大娘见我神色不对,慌忙过来推推我:“姑娘,你怎么了啊?”
她的体温透过单薄衣服传进我的身体,我直如刺心一般,“哇”一声哭出声来,尽情释放自己的憋屈。
大娘见状,急切地叫唤我:“姑娘,姑娘!”
眼泪滑在脸上直至冰凉,被风冻在我的脸上,我脸颊生疼,眼睛也生疼。
我从来不懂得坚强,如果可以,我宁愿一辈子不懂,因为这代表有人可以给我依赖,现在邢风他都不在我身边,我坚强给谁看呢,反正我死活一个人,笑又如何,哭又怎样,我只想发泄自己的感情。
大娘见我不对劲,一路将我扶进了破庙,破庙里有许多狰狞的佛像,四周寒风森森,我直觉地往大娘怀里靠去。
大娘将我抱得紧些:“真是个苦命的姑娘啊。”
我止住哭泣,问道:“大娘,你晚上看到这些佛像不害怕吗?”
“怕什么啊,都是死的,哪能吃了你啊。”大娘嗤笑道,替我抹抹脸。
衣裳是粗糙的布料做的,擦在脸上挺痛的。
我一想也是,其实活人比这些表面可怕的东西要更可怕得多,在破庙里生存倒不见得会被人算计。
那一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凄惨的一段时期,贫穷,饥饿,疾病,时时常常出现在我的身边,虽然有大娘关心我,晚上抱着我睡觉,但是我还是常常被冷醒,柴火要一直不间断地烧着,否则真的会被冻死。
破庙真的很简陋,漏风漏雨不说,每当夕阳西下,庙中的阳光渐渐黯淡下去,里面漆黑一片,隐约只看得人影,更显阴森。
大娘看我害怕,晚上总是找话题和我聊天,有一次大娘让我说说自己的家,我一时就没了言语,我知道大娘是无心的。
提到家,心里泛出丝丝柔情,更多的却是酸楚,这些情绪让我迷茫,让我痛苦,是不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再拥有家了呢?
想起这些,一下子又没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勇气,我只能不断回忆,回忆那些美好的场景,我摸着自己怀里的逐风簪,才稍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回忆,成了那段时间里我活下去的唯一勇气。
……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件事,是转折?还是劫?我不知道,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那一天,我缩着身子在角落里睡觉,大娘进来轻轻将我摇醒,她告诉我,一个院落正在招收下人,她说要去试试。
于是我们穿着简陋的衣裳,和破碎的鞋子走了好久好久的路,来到了那处院落。
院落在一个极为僻静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到过这,府门前的牌匾上也未提任何字,不过门口两个大石狮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大门两边,朱红大门上两个狮子门扣手环也闪闪发亮。
下人初见我和大娘的时候一脸的嫌恶,带着我们绕过正门,左拐右拐来到一个朱红小门前,轻轻在门前叫道:“总管,有两个应征的。”
门开了,出来一个中年人,只听得他问:“你们是来做下人的,可不是做死人,穿成这样可真是难为我了。”
大娘拉着我扑通一声跪下,又冰又冷的石板路磕得我膝盖疼,大娘始终低着头,带着哭腔道:“大人行行好吧,民妇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民妇什么都能干,这丫头也能,只求大人收留了我们吧,求求你了。”
那总管沉默了片刻,道:“看你俩着实可怜,赶紧下去换身干净衣裳,把自己整的像个人一点,若是叫侍郎大人瞧见你们这模样,指不定怎么骂我呢,赶紧去去去。”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大娘在我腰间掐一把,然后我和她一起低下身子磕头。
整个场面我一句话没说,只是觉得讽刺,从前我何曾跪过谁,就连过节的时候爹也因着疼我不要我对他下跪的,如今对着个总管的人,就这样没尊严地磕头了。
“以后别叫我大人,总管就成,等换好衣服到后花园等我。”
大娘感激涕零地站起来,拉着我随着下人离开。
我们穿过一个石门,进门是一个小小的水池,池中有各种怪石堆成的假山,假山上被白雪覆盖,像是一层锦缎子盖在大地之上。
大娘连连赞叹,好奇地左顾右盼,我却无暇欣赏,这些风景比起和风府自然是不值一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