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突然发现了噙在覃虹眼中的泪光，莫非她家里真出了什么事情？我更加焦急起来，就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问道，“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覃虹哇地哭了出来，肩膀一耸一抖的，似乎遭受了很大的委屈或打击。我束手无策地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点燃一直雪茄，抽了几口，放下，当我再次回到沙发边面对覃虹坐下时，看见她终于抬起了脑袋，破涕为笑了。“张望哥，没事，家里都好……”
“那你刚才哭什么啊？”
“，我见到你，激动呗。”
这孩子，我在心里暗笑，真是个孩子啊，有什么好激动的呢。我说你先喝喝茶吧，还没住下吧，等会儿我带你去找个地方住。
覃虹使劲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后来我才了解到，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覃虹，这次是在和父亲吵过嘴之后离开家的，她父亲不准她离开君山，可是她偏要来武汉找我，所以平时挺乖巧的女儿就作出了这样一件违背父母意愿的事情。她来找我，只是因为我曾对她说，她应该去大城市发展，我负责她今后能够幸福，而且我还说她的歌唱得好，说不定能成为红歌星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话都被她记在了心里。
“张望哥，我想请你帮我在武汉找份工作，哪怕是去歌厅唱歌也行……”，覃虹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她跑到武汉来找我的真实想法。
其实我早已猜想到了她此行的目的，但我一直没有说破，因为我在君山赞美她的那些话挪到武汉这座城市来时，已经是无效的。这个天真的女孩连高中都没有念完，没有文凭，没有一技之长，找份工作谈何容易？至于说到去歌厅唱歌，就更没可能性了，除非倒贴钱给人家，还不一定就有机会上场呢。唉，我该怎么回答她的请求呢？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说道，“覃虹啊，你先住下，熟悉一下武汉，工作的事容我考虑一下吧。你相信你的张望哥，绝不会让你没饭吃的，好不好？”
覃虹懂事地点点头，还是那么使劲，那么惹人爱怜。
我把覃虹在宾馆安顿好后，随即给小柳打电话，让她晚上过来陪覃虹住，这几天多陪陪她去街上转悠。小柳笑道，你们是网友见面吧？胡说，我呵斥道，这丫头是我在君山认识的，来武汉找工作，我一时半会儿帮不了忙，先安顿好人家再说吧。小柳问，那我不用上班啰？不用，陪她就是你现在的工作，我说道。那好，谢谢张总，希望今后你多给我提供这样的机会，小柳油嘴滑舌地玩笑道。
晚上我邀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出来一起吃饭，对他们讲了这件事，希望他们能够帮忙出出主意。大家都笑了，说道，这不是羊羔上门么？你舍得和我们分食？我正色道，人家可是个好姑娘，纯洁得很，你们都不要想歪了。我发誓和她没有别的关系。我们说笑了一阵子，都感到工作的事比较棘手，最后还是吴起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这丫头不是想去歌厅歌唱挣钱吗？我们反正也经常去歌厅唱歌的，不如骗她说有人请她演出，这样，她唱歌我们听，我们呢，也多少付些钱人家。”吴起屈指算了算，然后说道，“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的朋友也不少，每人每次拿出五十元给她，这样算了，她每个月给我们唱四五次，也就足够她生活的了。”
“好！”
我也认为这个主意不错。
覃虹第一次为我们唱歌得到了三百元的报酬。当我把大家凑在一起的十元或五十元的钞票换成三张百元面值的钱交给她时，她连连后退，说“太多了，太多了！”但我坚持说这是歌舞厅的规矩，她这才接在手里，脸上泛起我熟悉的羞涩的笑容。我请覃虹和小柳一起去吃夜宵，就在街边热闹的大排挡边，吃油闷大塘虾，覃虹望着盛放在桌子的虾子，问道怎么吃？就这样吃，小柳笑嘻嘻地剥了一只虾放在覃虹的盘子里，说道，吃这虾不喝点啤酒怎么行？说着，她就拿起塑料杯给自己和覃虹各倒了一杯。覃虹开始坚持不喝，后来勉强尝了一口，巴咂着嘴唇，笑道，嗯，这虾味道辣，喝点啤酒，好像还不错。我在歌厅里时已经喝了好几瓶了，为了陪她们高兴，就一口干了。我说，覃虹啊，我们真为你高兴，刚来武汉就找到了工作，真好！小柳事先知道这件事的内幕，我让她一定要瞒住覃虹的，见我这样祝贺覃虹，小柳也端起杯子和她碰了碰。
这天晚上覃虹喝多了一点，和我告别时，身体有些晃，小柳扶她进了出租车。然后，小柳探头出来让我过去，她附在我耳边说道，张总，你还是得另外想法子，我老这样陪着她也不是办法，再说，长期这样骗下去她总有一天会察觉出破绽的呢。我应了一声，答应尽快拿出可行的办法来。
想来想去，我最后还是决定先将覃虹安排在我自己的公司过渡一段时间，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说。我在小柳的办公桌旁边加了张桌子，让覃虹每天白天都准时在那里坐着，帮助做做卫生清洁什么的，并让小柳慢慢把手头上的事情向她移交一部分。覃虹干了一个星期，显得没精打采，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了。尽管公司的同事都对这个新来的小妹妹很友善，但是她就是不爱说话，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玻璃窗，不时长叹一声。每次小柳进来就悄悄对我指一指覃虹的背影，摇摇头。
为了惹覃虹开心，那段时间只要有可能我就把朋友们约到歌厅唱歌，当然主要是听覃虹唱。这个丫头的确有唱歌的天分，除了《山路十八弯》唱得好外，她又很快学会了一些新歌，通常只要适合她嗓音条件的歌曲，只要她感兴趣，听几遍她就会了。她再没有像第一次拿起话筒时那样羞涩了，在朋友们的掌声和赞美声中，她的自信心逐渐变得强大起来。唯一让她感到不解的是，为什么唱来唱去，听众只有我们这几位？有天晚上，我们走出歌厅，她忍不住对我说出了积压在心里这个疑惑。我对她解释道，每个歌手出道都有一个过程，歌厅的老板对我说了，等你练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让你去他们的大舞台上表演。真的呀，覃虹激动地拍了我后背一下，你怎么不早说呢？
从此，她更加努力地练习唱歌起来，把小柳送她的那个旧式的CD唱机成天带在身上，耳机也塞着，在上班的时候也不愿取下来。看到她如此沉迷的样子，小柳又来找我，说道，张总，这样下去早晚会不可收拾的。我问怎么了，她说，自从你让她搬去和我住以后，我几乎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她躺在床上也唱歌，像着了魔一样啊。我说你们不是各住一间房嘛，怎么她对你有干扰？您不知道，小柳说，她说她一个住害怕，非要和我睡一张床不可，唉，这怎么得了？我点点头，望着玻璃窗外随着音乐节奏不断摇摆着的覃虹的背影，眉头皱成了一团。我得找她谈谈。我问小柳，我该怎么和她谈呢？小柳也愁眉苦脸地看着我，最后她建议我说，不如送她去学电脑吧，外面这样的学习班多的是，反正是为了拖延时间，先学了再说。这个主意不错，我点头答应了。
覃虹听说我要安排她去学电脑，很不情愿，后来听我说电脑里面有很多好听的歌，她又高兴起来。我带她去报名，她看见那个班要学三个月，就死活不愿意了。无奈之下，我只得带她去另外一个速成班上课，学期为二十天，但人家承诺只能教些简单的上机操作常识。我心想，也行，就她那样，能够学会一些简单的操作技能也就可以了。
我坐在大班椅，习惯性地抬眼朝对面那张无人落座的位置上看去，心里面有些怅然。看不见那圆润婀娜的背影，我感觉缺少了什么。覃虹好些天没见了，我只能向小柳打听她最近的情况，小柳总是说不错，我让她讲仔细点，她就说覃虹好像学得很专心呢。怎么个专心法？我要她讲仔细点，小柳撇撇嘴，笑道，张总啊，既然你这样想人家，就自己过去看看人家嘛，有什么难为情的呢。去就去。下班后我带上小柳，开车来到了她们的住处。以前小柳不在这儿，因为覃虹来了后，我为了让她们有个相互照应，才以公司的名义租了这套两室一厅，虽然周围的环境不是太好，楼房走道也有些陈旧了，但里面的空间还是不错的。小柳不用自己掏住宿费了，她当然比谁都高兴。
女孩子们的房间里通常有一股特别的气味，不一定是香水味，也并非是由于她们使用了什么护肤美容品，而是那种贴身的难以名状的气息，像一层薄雾在屋子里荡漾，渗透在床单上、四处晾挂着的衣服上，还有那些杂乱地摆放在桌椅、床背上的衣物上面，温馨又缠绵。我跟在小柳的身后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正端着面盆从洗手间出来的覃虹。
“张总看你来了！”小柳叫了一声。
覃虹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一张红扑扑的脸蛋闪耀着明净的笑，她随手将盆子搁在身边的一张凳子，笑道，“张望哥，你好吗？”
我点头，端详着一周不久的她，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了一样。我去换件衣服，小柳姐你先陪陪张总吧，她说着，转身闪进了卧室里面。
我问小柳晚上想吃什么，小柳呵呵笑道，跟着你们反正有好吃的，等会儿你问问她吧。
我喝了口水，覃虹已经换好衣服出来，她穿上了一套点缀着白花的红布裙，恰当好处地勾勒出了身体的完美曲线。小柳上下看着覃虹，目光里流露出善意的忌妒的神情，难怪张总上次从君山回来说自己见到了仙女呢，哎哟，覃虹你可真是漂亮！
覃虹腾地脸红了，躲闪着我们的目光，忸怩着喃喃道，张望哥胡说呢。
好了，我站起来，问道，今晚你们想吃什么呀？
“我要吃大虾！”覃虹叫道。
二
这天午饭后，我闲着无事，鬼使神差地上了QQ，上回我只是把它从桌面上删去了，并没有删除程序。刚上去，就看见“春去春又回”头像在闪烁，原来她留言了，不是一条，而是一串，我用鼠标上下拉着粗略地看了看，她几乎是每天上来给我留话：你在么？你在哪儿？你好吗？我最近很想你！我一个人躲在黑暗中默念着你的名字……全是这一类的留言，还有各种表达思念、痛苦、羞愧、愤怒的图标。我想了想，在回话框里打了两个“？”号，意思是，你干吗要这样呢？何苦来哉？没想到，“春去春又回”迅速从“隐身”状态中跳了出来，激动地说道：
“原来你在啊，想死我了！”
“嗯。”
“我天天都在盼你来。”
“来哪儿？”我明知故问。
“上网啊。”
“哦，上来谈情说爱么？和以前一样？唉。”
“难道不好吗？”
“不满足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还是觉得我们不要见面为妙。”
“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你象征着爱情，但是一旦我们见面，我会仅仅把你当初一个男人来看待的。”
“我本来就只是一个男人嘛。”
她沉默了一会儿，见我也在沉默，就信口问道，“最近你在忙什么呢？还好么？”
“不好啊，”我回答，“有些麻烦的事要处理。”
“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想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闲着也无聊，于是就大致给她讲了讲我最近的烦恼。她静静听完了，说道，“你是个骗子！”
“何出此言？此话怎讲？”
“首先，你用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将那个丫头从自己熟悉的环境里骗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其次，为了继续欺骗下去，你和你的那帮朋友假戏真做，让那个无辜的小孩给你们唱歌，表面上是在帮助她，实际上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虚荣心……”
“可是，我是想帮她，而且她也得到了实际的帮助。”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为自己开脱的。我仔细考察过了，人世间的所有欺骗几乎无一例外地披着善意的光环，甚至包括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抚养孩子的过程也是一个漫长的欺骗孩子的过程，然后把他们养大成人，然后让他们成为一个合格的骗子，继续欺骗他们的下一代……”
“你说的太绝对了！”我说道，接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也有些道理。”
“嘿嘿。下面你要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爱这个女孩子吗？”
我半晌没有回答。我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我最近在心里问过自己许多遍了，爱还是不爱？会不会是仅仅是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吸引了我呢？爱与吸引之间的临界点在哪儿？如果说当初杨芬吸引我的是她的诚恳，朱鹃吸引我的是她拿手的饭菜，马莉莉吸引我的是她灼热的青春气焰，那么，现在覃虹吸引我的究竟是什么呢？清纯？美丽？不谙世事？还是别的什么呢？可是，这几样东西很快就会随着她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一旦她不再清纯和美丽，一旦她通晓了世故人情，那么她再靠什么来吸引我呢？这些问题还会衍生出更多的问题来。因此我始终找不到答案。我感觉自己最近这些天就徘徊在爱与不爱之间，像一个钟摆来回摇晃，而时光正悄无声息地流走了，转瞬间，覃虹来武汉已经一个多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