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下,这个叫庄環的女子盈盈拜下,“臣女庄環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进她说的任何一个字。她是庄環,那杨岫云是谁?我的心猛地上下狂颠,失重般虚晃得厉害,好像被人整个儿抓住了倒转过来,连天地都颠倒了。如果她是庄環,那刚才晕倒的是谁?杨岫云?不,这不可能……我拒绝这样的猜想,害怕这样的猜想,顷刻间我觉得呼吸困难,仿佛一路走到了黑暗的尽头。
“林西樵,”皇后突然叫我的名字,带着我的姓氏,还用冷到彻骨的语气,让我的心立刻蒙上一层霜冻。我看向她,果然她用那种恨到无奈的眼神看着我,嘴角扬起的笑意让我头皮发麻,“你又帮了本宫一次。”
就这一句,我的手一抖,感觉被逼到了死角。
“皇上赐,珠串一束。”卓公公大声传达着皇上的意思。珠串,那就是册封为嫔了。我看见皇后努力维持着端庄的坐姿,隐忍的笑容如同冰封的海棠,美丽高贵也不免让人心寒。我不忍再看,稍稍抬眼,正好看见庄環接过珠串,眼角藏不住的窃笑和得意一览无余,甚至在某个瞬间,她娇悄妩媚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毒奸邪,我有一种被深深欺骗的感觉。
殿选结束,安瑾萱不出意外地被赐玉佩,而其余秀女都只得到珠花一枚。走出朝阳殿,太后只甩给皇后一句话,让她即刻彻查杨岫云殿前猝病之事。匆忙回到中宫寝殿,皇后未等一众宫人退下,就反身扬起手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巴掌。小顺子见状立刻吩咐旁人退下,只留纸鸢冷眼旁观我的窘困。
皇后柳眉一竖,“小顺子你去,把秀女画像给本宫取来,本宫倒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究竟谁是谁!”
小顺子没敢停留就冲出去,纸鸢没好气地看看我,扶皇后在锦榻上坐下,“娘娘别生气,等小顺子回来,把事情查清楚了再作打算。”
“自然是要查清楚的,”皇后冷笑着看向我,“一个小小的储芳阁,倒也是瞒天过海的好地方。”
“奴婢该死。”我知道皇后怪我疏忽失职,惶惶不安地磕头谢罪。
“你是该死!”皇后劈头盖脸责骂着,“本宫是住得远,看不见也听不见,才把你当成耳朵当成眼睛,哪里知道你又聋又瞎,连杨秀云和庄環错弄了身份都没有发觉,你是死人吗,还是把储芳阁当成是你过去看守过的西墙那片坟地!”
我跪爬到皇后脚边,“奴婢知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责罚有什么用!是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还是能阻止将要发生的事?”皇后露出嫉恨的目光,“安瑾萱虽已册妃但终究是太后的意思,杨岫云虽可匹敌但已是半死不活,如今秀女之中再无人与庄環抗衡,这样的结局,绝非本宫所望……但恐怕,却早已是她人所谋。”
她人所谋?皇后是在说谁?我心里颤悠了一下。
这时,御膳房送了午膳过来,纸鸢服侍皇后用膳,我在一旁跪着,不敢出声。许是心情焦虑,皇后只用了少许就让人把膳食撤了,刚巧小顺子也回到寝殿。“皇后娘娘,”小顺子解开轴绳,“画像取来了。”
皇后不等小顺子展开画卷,直接抢过来,哗地一下用力地将画卷拉开。画轴骨碌碌直转,皇后骤然停手,定睛一看,顿时脸色一沉,怒目圆睁,紧紧咬住嘴唇,双手也绷紧着微微颤抖。“这根本就不是本宫看过的那幅画!”皇后一把扯起画卷,狠狠一扔,恰好砸落在我的怀中。
我一眼就看见了杨岫云和庄環,真正的人如其名。人如其名?我想起阮心梅曾经说过的话:杨岫云和庄環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真正的人如其名。原来,我真的有很多机会去发现这个错误,却都被我忽略了。
“是原来的画被人改了,还是原本就有两幅画卷?”纸鸢提出疑问。
“自然是画被改了,”皇后不假思索地说,“否则,不会有当日的西樵落水,更不会有今日的李代桃僵!”皇后话音刚落,一连串的瞬间已经在我脑海中完整地闪现。画像落水被毁……郡主提笔临摹……庄環深夜偷会……我的脑子里似乎有一道闪电穿过,觉醒了。此时,皇后猛一个转身下令说,“小顺子,你再去,把当日画像的内侍找来,本宫要仔细问问。”
“奴才这就去。”小顺子答应着。
纸鸢轻轻地问,“娘娘可是心中已有分数?”
皇后微微弯起嘴角,眼神却依旧狠辣,“若是本宫没有猜错,这画像错位之事,定然与万淑宁脱不了干系。至少,在画像落水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画像有误,至于她如何得知,又为何要改动画像,还得细细斟酌才是。”
“可是这画……”纸鸢看看我怀中铺开的画卷,“只怕没有证据。”
皇后冷眼看我,“西樵,你把画卷给本宫。”我把画卷递过去,皇后展开画卷端看起来,整个人突然祥和宁静下来。
小顺子很快返回,后面跟着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公,长得倒眉清目秀像个书生,只是拘束地缩着脖子,眼里露出惧色。
“奴才李桂给皇后娘娘请安。”小公公跪下磕头。
皇后没说话,只是看着画卷,渐渐侧过身去,好让李桂看到她的表情,却不让他看见画卷上的秀女。李桂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偷偷瞅了小顺子两眼,无奈小顺子也不知道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只好装作没看见。突然,皇后呵呵呵地一阵冷笑,嘲讽中略带怒气,把李桂吓得埋下头去。皇后折起画卷,顺手递给我,我赶紧收着。“收好了。”皇后吩咐我,随后斜视李桂问,“秀女的画像是你画的?”
小公公早被皇后的架势吓得丢了魂,跪在地上哆嗦着说,“这是奴才的师傅画的,奴才来的时间短,不敢轻涉秀女的画像,只是陪着研墨。”
皇后看向小顺子,小顺子解释说,“这奴才的师傅叫徐小春,昨日得了急症,如今吃了药,还昏睡着,不得前来,奴才便带了这个研墨的李桂来给娘娘回话。”
“哦?”皇后吊着嗓子,看看李桂,“这画像错了。”
“错,错了?”李桂不敢质疑,只是茫然地看着皇后。
“张冠李戴,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桂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辩解。
“看来,你是知道的。”皇后紧盯着李桂。
李桂猛咽一口口水,犹犹豫豫地问,“是今日册嫔的庄環吗?”
皇后眉头一耸,“你果真知道?”
李桂突然磕起头来,“奴才该死,求娘娘饶命!”
皇后一拍桌案,“饶什么命,先说清楚了!”
“是,是,”李桂边擦汗边说,“那日师傅给秀女们画完像,因身子不爽回寝宫休息,奴才留下来收拾画室,却一时大意,弄翻了墨砚,将其中一位秀女的面容,和两个秀女的名字弄污了。奴才无奈,又不敢惊动师傅,自持有些书画天赋,偷偷求了储芳阁相熟的宫婢,请那位秀女回来重画。可那位宫婢也不认得所有的秀女,也叫不全名字,只能带奴才去储芳阁偷看,看是谁没在画卷上,回来再补画。结果也是凑巧,奴才偷看时让那位秀女发现了,本以为会被责罚,谁知她不但没张扬,反倒偷偷给奴才一包银子,让奴才把她画得丑一些,说是不愿意被后宫争斗所困,宁愿落选,临走之时,她告诉奴才说她叫杨岫云。”
“可是画卷之上,杨岫云依旧是美人一个。”皇后如实说。
李桂又磕了一个头,“奴才回去后想了很久,这作假乃是欺君之罪,万一东窗事发,奴才可担当不起,最后还是如实描绘了她的容貌。至于银子,奴才日后自会想办法送还。”
“她说她叫杨岫云,你对照名册之后,就顺理成章地把另一个弄污的名字改成了庄環。”皇后已经把事情连贯起来。
“娘娘圣明,的确如此。”
“你并未与真的杨岫云会面,假的杨岫云也不会向你招供,你是如何知道自己张冠李戴了呢?”
李桂又磕了两个头,“事后奴才还是忍不住跟师傅说了这事,师傅说,若杨岫云存心扮丑,早该落选,又何须劳画师之手,再说她若真是出淤泥而不染之人,断不会行贿赂之事,连累奴才担这欺君重罪,定有蹊跷,说不定是想李代桃僵,害了杨岫云。不过幸好庄環也是个美人,即便张冠李戴了,也不至于害了别人。”
“你师傅倒是个明白人,你多留心学着,未必没有出息。”皇后坐回榻上,“此次事出有因,本宫谅你是初犯,又是受人蒙蔽,且主动向本宫坦白事实,就不追究了。只是今日你在本宫这里说的这些话,出去了,不许说一个字,明白吗?”
“奴才谢娘娘恩典,若敢说一个字,叫奴才不得好死。只是,这画已然错了……”李桂忧心地问。
“本宫自会担着。”
“奴才谢娘娘恩典,奴才谢娘娘恩典……”李桂感激涕零。
“不过,”皇后话锋一转,“本宫不说,难保别人不说,若是走漏了消息……”
李桂急忙摆摆手,“不会不会,这事奴才只跟师傅和皇后娘娘提过,再没别人知道。”
皇后眼睛微微一亮,满意地点点头,“本宫心里有数了,你去吧。”
“是。”李桂虔诚地又磕了好几个响头才千恩万谢地去了。转瞬之间,皇后的脸渐渐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