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北哭了一场，好不容易刚刚止住哭声，一眼又瞥见了那个搪瓷缸子，搪瓷缸子内壁上还贴着一块泡的已经有些松软的硬馍，邹大哥嘿嘿干笑了两声，手指一挑，把那块硬馍捡起来塞进嘴里，使劲嚼了嚼，“挺香的，浪费了可惜了的。”
一句话惹得顾北北眼眶一红，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秦帅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也是莫名的一酸。
那块硬馍，刚刚秦帅看得真切，就算是丢给慕容博家那只藏獒，恐怕也沦落为“狗不理”的下场，而这个邹大哥，却吃得喷香，那副满足的模样，绝不是装出来的。
更让秦帅吃惊的是，这位邹大哥，竟然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虽然也是带着几分乡野气息，不过总算能让秦帅听得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比起昨晚寄宿的老大爷老大妈说的那种吐噜噜一口气就是几百个字的方言，让人听起来感觉就亲切的多了。
再次打量这位邹大哥，秦帅忽然觉得他那纵横沟壑的脸，也不那么难看了。
相反的，在这位邹大哥的身上，秦帅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文人气息，就在这时，邹大哥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手，从上衣兜里摸出一个眼镜戴上——其中的一个镜片上已经裂开了一道裂痕。
怪不得这邹大哥一直没有认出顾北北来，原来是个近视眼。近视眼也就罢了，这副眼镜，也太可怜些了吧？且不说碎了的那个镜片，竟然还缺了一个眼镜腿儿，就那么用一根红绳拴着，系在耳朵上。
顾北北悠然叹了一口气，拎过自己的旅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新眼镜来送到邹大哥手里：“邹老师。你试试看能不能用？”
这些年没有回来，顾北北也不知道邹老师的眼镜度数是不是长了。那邹老师喜不自胜的接在手里，乐了。这一乐，脸上的沟壑更深了。“能用，能用。”小心翼翼的把眼镜收在怀里，舍不得戴。
顾北北把邹老师和秦帅，各自介绍给对方，提到秦帅的时候，说，“这是在东江的一个朋友。”提到邹老师的时候，却掩不住脸上的钦佩：“这是我邹大哥老师。”
邹老师有些羞涩的笑笑：“邹佛海——平安小学，一个不起眼的老师。”
两人客套的双手握在一起，秦帅道：“我从小最佩服的就是老师了，邹老师，您不是本地人吧？”
邹佛海又笑了笑，背起那两个箩筐用扁担挑着：“走，先回学校，咱们边走边说，小北啊，你回来就好了，老校长老是念叨你们几个出去的孩子，生怕你们在外面混的不好。”
三人举步前行，秦帅偷偷瞄了一眼，就看见那箩筐里面，被塑料布包裹的地方，装满了红皮的新版新华字典，一本摞着一摞，平均一个筐头里面，就满当当的塞了一百本还有多。
短暂的交流之后，秦帅总算明白了大概。
这位邹佛海邹老师，确实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小时候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嘴里的老校长收留了他，并且供着他上了师范学院。属于在顾北北之前走出去的那一批人。
师范学院中专毕业之后，邹佛海无怨无悔的回到生他养他的村落，在老校长的小学校里拿起了教鞭，成为了一明光荣的……那个，民办教师。
这小学校交通不便，外面的东西很难进来，邹佛海昨天就出门去了县城，在新华书店里挑回来了这两箩筐的新华字典，言语间，掩不住兴奋，说什么有了这批字典，学生们的识字水平。定然会提升一个新的台阶。
说道情真意切之处，邹佛海热泪盈眶，连连说苦了老校长，苦了这批孩子们。
他却完全没有提到自己，甚至没有说挑着这两箩筐的新华字典往返两天，也只不过给自己准备了三个硬馍而已。
“这么交通不便，为什么不在山外面重建小学校呢？”秦帅有些狐疑的问道。他知道顾北北“卖身”的那一千万，已经打到了这老校长的账户上。
那个老校长，自然就是顾北北提到过的“爸爸”——当然不是她的生父，和邹佛海一样，顾北北也是被老校长收留的“孤儿”之一。秦帅感觉的出来，顾北北对自己生身父母，几乎已经完全没有感情了，相反在提到这老校长的时候，却有一种为人儿女的深深的感恩之情。
穷乡僻壤，有个二三百万，足够建设一所三层的小楼，提升一下学生的生活品质了，而半山腰往下看，这小学校，依旧是破烂不堪，甚至有些几乎都快成了危房。
谁知道秦帅这话一问出口，却换来了顾北北和邹佛海两个人的白眼，一副你啥也不懂的表情，秦帅无奈苦笑道：“你们别这么看我啊，我不明白，还不能问问么。”
山里蚊虫多，顾北北折了一根树枝，一边扑打着，一边轻轻拽着秦帅的手：“学校不是合法的，并没有办理相关手续。”
言下之意，扩建也是一个麻烦事。
顾北北给秦帅讲了这个小学校的历史：
原来最初是没有这所学校的，老校长那时候也不是老校长，只是一个收留了几个孤儿的一个中年汉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中年汉子自己一个人住在思贤村村外，远离村子将近一里多地。
别看这中年汉子没有什么家人，也没有妻子儿女，可是却是一个家境比较殷实的人，心肠也不错，收留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子，一起住在那里。
而后有那么几年，这一片遭了天灾，乡亲们活命都成了问题，这时候也不知道由谁起得头，把养不活的孩子们，送到了这男人的家门前，这男人来者不拒，有一个收留一个，令人更意外的是，这些被遗弃的孤儿竟然都活了下来。
用十里八乡这种说法小瞧了这位校长先生的能量，没有人具体统计这里的孤儿最远是哪里的，唯一能统计出来的数字是，这里的孤儿总数，已经远远超过了一百个。
于是，这里成立了一所学校，它既不是官办也不是民办，而是一所私人学校，校长是他，所有人的父亲也是他。
“太了不起了！”秦帅听的悠然神往，这需要极大的财力物力人力等等各种力，一起支撑。问起为什么没有寻求正府帮助的事情，邹老师和顾北北两个人同时选择了沉默，避而不答。
顾北北转移话题，让秦帅猜猜，邹老师今年多大了。
秦帅觉得这邹老师乍一看怎么也得四十来岁，琢磨了一下，觉的这么简单的问题，顾北北不可能拿来考自己，又仔细打量了邹老师几眼，觉得这汉子体格还算壮硕，之所以脚步虚浮，应该是长气营养不良造成的结果，大概不会超过四十岁的样子，于是试探着问道：“三十五？”
顾北北摇摇头，没让秦帅继续猜测下去，直接告诉了他答案，“邹老师今年二十九岁。”
“额……”秦帅差点把舌头吞进肚子里面，惊讶不已：“您这是少年老成。”
邹老师没说什么，呵呵的笑了笑，一只蚊虫飞过来，趴在邹老师的额头上，邹老师不闪不避，稍稍一皱眉，好嘛，那蚊子竟然被邹老师脸上的皱褶沟壑，直接挤在了里面，努力的震动着自己的翅膀，可惜努力了好半天，愣是没有飞出来，最终憋死在了邹老师脸上的皱褶里面。
自始至终，邹老师和秦帅谈笑甚欢，背着两筐头的新华字典，邹老师的脚步依旧比秦帅轻快的多。
邹老师笑着说道：“我这人就是看着显老，我十八的时候，看着就像个二十八的，现在二十九了，看着就像个三十九的。……不过没关系，为了这些兄弟们，我再苦再累，也值得。”
——秦帅心道，说你四十九也有人信。
邹老师是纯义务教学，在老校长的手下，分文不取，除了跟着吃一日三餐，还舍不得多吃菜，只是用干馒头混个半饱，什么工资什么的，邹老师从来没有和老校长张过嘴。
说话间几人走下山坡。山脚下只有这两排平房建筑，周围栽满了灌木丛，绿树掩映间红砖绿瓦，倒也别有一分田园意境。
邹老师的到来，惹得校园里传来一阵欢呼声，好多学生，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跑道邹老师身边，一个个伸出小脏手：“邹老师，给书看。”
邹老师显然意境习惯了这种不够尊敬的说话方式，在那伸着小脏手的小姐孩子头顶敲了一下，笑骂道：“书是有很多，但是要给表现最好的学生！”
“我表现好！”
“我帮老奶奶过马路了。”
“我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了，警察叔叔还夸我好样的。”
“是吗？警察叔叔怎么夸你的？”
“警察叔叔说，快点滚蛋，别让我再见到你。”
“……”
邹老师让大家排好队，按人头发放了每人一本新华字典，学生们宝贝似的踹在怀里，生怕被别人抢了。
发完字典之后，邹老师招呼大家，可以去食堂吃饭了，问顾北北和秦帅要不要一起去。
两人当然同意，走了一上午了，早就饿得前心贴着后背了。
三人来到另一边的一间屋子里面，里面热气腾腾的，烟雾缭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