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旭日初升,鸟雀欢鸣。现在刚刚仲春,正是鸟语花香的好时节。
苏府一处小院里,红梅树下一名面容消瘦,唇色有些苍白的少年半躺在铺着厚厚貂皮的长椅上,正眯着眼在晒太阳。
石桌旁,一架精美七弦琴静静放着,一双露水春葱般的纤纤素手压在琴弦上,正欲抚弄。手的主人,正是苏府四小姐苏月。
苏月一袭青衣,花容月貌,眉如春朝柳叶,眼似夏夜星辰,烟波流转好似秋水,浅浅一笑如同寒冬暖阳,叫人不由心头柔软。
在苏明的期待下,她玉指轻勾,古琴发出一声清越的弦音。
试了音,苏月十指如花,勾揉抚弹,一曲悠长婉转的琴曲便如流水般从指尖溢出,淌满了大半个苏府。
曲子起先只是简简单单几个音符,就像泉水叮咚,干净清晰。随后曲调渐变,仿佛泉水汇成小溪,小溪汇成江河,声音一重繁过一重,曲子一段美过一段。
闻着淡淡梅香,苏明听得入神,仿佛自己已不在院中,而是置身于高山之上,俯瞰江河涛涛,在大地上回转蜿蜒。
一轮红日,一曲清音,闲懒三分,暗香满树,真真惬意。
自他苏醒之日起,至今已有七天。这七天时间,他每天早晚都要喝一次又苦又辣又臭又腻的黑色药汤,夜里还需换一次药,重新涂抹凝翠玄华膏。若不是四姐苏月次次鼓励,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克服心理阴影服下那些烂泥一样恶心的药汤。
不过药虽然难喝,良药却大多如此。自从服用黑色药汤开始,他的内伤就一直以一个自己感受得到的速度快速恢复着。经脉尽断是没有好,但体内的剧痛感觉已经淡了许多,至少已可以做到抬手转头的简单动作。至于外伤,好得更快,那些绿宝石一般的药膏效果极好,不但每次让他舒服得飘然入梦,还让他的伤口很快愈合,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大痛楚了。
崔神医的名头不是白叫的,真正的主药还没上,几碗汤水就让他获益匪浅。
苏月的曲子不是很长,不知不觉便已接近尾声。大江大河奔涌千里,从高山流入平原,音调渐渐趋于平缓,而后江河汇入大海,最终归于平静。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苏月的修长双手又压在了琴弦上,将那发颤的尾音也给收了去。
苏明意犹未尽,睁开眼央道:“好姐姐,再弹一曲吧。”
“你乖乖吃药,我每天都弹给你听。”苏月莞尔一笑,却是没有再动琴弦,而是站了起来,走过去为他扫掉不知何时落在身上的一瓣红梅。
这小小院落,不仅有石桌石凳,还有一汪小小莲池,以及两株红梅。
有下人收拾,莲池并无去年枯荷的残骸,唯有刚刚展绿的几片圆圆莲叶。而两树红梅此时开得正艳,妖娆美丽,分外动人。
这两株梅树是苏明两岁时种下,至今也有十四年了。只是带他种树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世间。
从苏月手里接过那一片花瓣,他看得入神,忽然叹道:“这个时候,梅庄肯定很美。一个月后,还有同样美好的桃林。”
四岁以前,他一直都和母亲住在城外十里的梅庄上,后来母亲去世,他便被带回了苏府。两年后,父亲带着苏月回来,同时也开始了对他的苛刻训练。十岁那年,步入气境的苏明带着四姐偷偷跑出城外去玩,在城南看到了那片美轮美奂的桃花林。
桃花林仿佛世外仙境,让当时还是孩子的两个人玩得忘乎所以。而结果,就是被苏纵揪回来,一个关了三天,一个打得屁股开花。
苏月与他心意相通,自然知道此刻他想的是什么。她坐在长椅边上,冲他笑道:“小笨蛋,等你身子恢复了,我们就去梅庄小住几日,梅花谢了以后,就去看桃林,好不好?”
“好啊,老爹不在,正好不愁被教训。”苏明阳光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牙齿。只不过在眼底,多少有一点黯然。
嘭~~~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响彻苏府,连地面都剧烈晃动了一下!
“怎么了?”梅树受颤下起红花雨,两人顿吃一惊。
苏月分辨了一下声音方向,旋即掩口讶然道:“是崔神医客房的方向,该不会是……”
“炸炉了?”苏明愕然。
堂堂崔神医,不但是个医道高手,同时也是个炼丹大师!他这一炉丹药炼了好些天了,难道方才真的是炸炉,数日工夫就此枉费?
要真是这样,那不但要损失好多珍贵药材,就连疗伤的时日也要再拖几天了。
他们都知道,崔神医这次炼的乃是价值极高的四品逆经丹,光是那一炉药材就要上千两黄金,真正炼成之后,一颗丹药就能卖到近千两!
那一炉药已是苏家几个月的收入,换做别人受伤的话,苏府长辈们肯定不会同意花这个钱!要是真的炸炉了,那损失……
“千万别是这样啊……”
两人焦灼苦等,一刻钟后,才见苏志满脸笑意跑了进来。
“大哥,怎么样了?”苏月急问道。金银损失她倒是看轻一些,只是苏明的伤却不能一直拖着。
苏志笑意满面,回道:“本来我还以为是炸炉了,没想到丹药不仅炼成了,而且成色还非常好!崔神医正收炉呢,很快就过来了。”
那还好。
两人悬了一刻钟的心这才放下来。
“既然炼成了,那刚才那声巨响?”
“呃……这个我也不清楚,催老先生没说,不过看他的脸色嘛……好像不是什么光荣的……”
“咳咳……”门外传来一声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干咳。
须发皆白的崔神医容光满面,白衣无尘,步履平稳走了进来。
“小子,刚刚说什么呢?”他笑呵呵瞧了苏志一眼,笑容里看不出半点威胁之色。
不过苏志还是很识趣的应道:“刚刚我和他们说您丹药炼成之时丹香四溢,瑞彩纷呈,整个小院宛若九天宫阙一样弥漫在五色玄雾之中,实在让晚辈大开眼界!”
“有这么夸张么?拍马屁也不打个草稿!”崔神医笑骂一句,看样子炼丹成功的确让他心情很好。
苏志尴尬讪笑。
翻手取出一只青玉雕成的精致丹瓶,他吩咐道:“扶他回屋去,这炉逆经丹成色极好,经脉定能恢复过来!”
经脉断烈受损,对于修行者来说并不是特别稀罕的事。无论是练功突破还是交手斗殴,这种情况都有可能会发生。经脉的伤势视情况而定,若是轻的话,自己修养就可以,若是重的话,就得这种四品丹药来治疗了。
四品丹药价格不菲,通常连开辟境的修士都不一定舍得买,好在苏家财厚,崔神医人也实在,没有多要开炉金。
苏明在兄长和姐姐的搀扶下回到屋子里,而后就见紧随进来的崔神医从丹瓶中倒出了一枚深紫色丹丸。
逆经丹一倒出来,淡淡的丹香立即弥漫散开,使得整个房间都多出了一丝灵动鲜活之意。
四品丹药,这种珍贵的东西苏府已经好几年没有人用过了!
苏明虽然从小都是锦衣玉食,但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是第一次看到。当丹药停在眼前之时,浓郁的灵动丹香沁入心脾,他顿时就感觉自己的伤势好像都受到了牵引,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好东西!
一口服下深紫色丹丸,苏明闭眼感受体内的情况。那逆经丹看起来个头不小,可是一到嘴里还没咽下,它就自己化作一缕热流滚进了喉咙里,随后散成缕缕丹气,闯进破碎的经脉之中。
逆经丹的暖流从破碎经脉中流转而过,所过之处那些一寸寸均匀断裂的经脉立刻如同得了春雨浇灌的小草,快速生长起来。一处处断裂的缺口,就这样缓缓修复,一点一点连接了起来。
在之前七天里那一碗碗黒糊糊的药汤辅助下,他的经脉本就拥有了不错的活力,现在被丹药一激活,恢复的速度快到让人惊讶!
家主苏盛和五爷苏常不知何时也已经来到屋子里,一群人围在床边目不转睛盯着苏明,期盼他能够痊愈,最好是连丹田一起好过来。
崔神医淡然自若,抚须而笑,很是自信。他虽然没本事把毁得无影无踪的丹田恢复,但只是治愈经脉的话,还真不算太难。
他能名扬牧州,可不是吹嘘吹出来的。
苏明闭眼半昏半睡足足过了小半天,转眼已经到了午后。一群人都在满怀期待焦急干等着,没有人去吃午饭。
丹药的香味渐渐淡去,当太阳开始向西偏转的时候,苏明终于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苏家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他先是表情呆滞,体会了一下身体变化,而后,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下,自己坐了起来!
起床,跳下,一气呵成!苏明身手矫健,几乎和受伤之前没什么两样!
“好厉害的丹药!我感觉经脉里的损伤几乎已经痊愈了!”他讶然道。
崔神医抚须一笑,说:“这一炉逆经丹的品质直追五品,也是老朽罕有的良作,这点伤势,自然不在话下。”
“多谢崔神医!”
“谢崔老先生大恩!”
苏明、苏盛等人一一道谢,崔神医摆了摆手,又倒了一颗逆经丹给他们,而后朗笑着在苏盛相送下离开房间。
他没要诊金,因为这次开炉足足有八枚逆经丹,他得了六枚,已经很足了。而苏府,说到底好像也没什么花费,反而倒赚了一颗治伤灵丹。
“小笨蛋,你感觉怎么样?”崔神医才刚出房间,苏月便忍不住发问。
苏明皱眉想了想,回道:“感觉……有点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