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叶辰送完寒衣后并没有回自己独居的寓所，而是驱车驶向叶家大宅——他已好久没见过那个老人。
叶辰记得她曾是在国外长大的洋派小姐，一向很重视圣诞，每逢平安夜这一天，她会安排佣人好好装饰下那原本就豪华精致的叶宅，客厅里放一棵大大的圣诞树，挂上各色圣诞彩灯，五颜六色的灯一亮起来，冷漠冰凉的家便有了些暖意。
而她，也会精心打扮一番，穿上她最华贵的衣裳、带上她最名贵的珠宝，虽已衰老，却依旧如女王一般。也是在这样的时候叶辰才会想起她那曾经不亚于叶氏的显赫家族，想起她曾是N市最负盛名的贵族小姐。
她会邀请她年轻时的几个朋友相聚一番，虽然她们都已经不年轻，但举止谈吐依然高贵非凡。
聚会散场后，叶宅又会恢复它原有的安静，空旷的有些悲凉。云彩没死之前，叶辰会陪着她在壁炉前坐上一坐，听她讲她年轻时的故事。
叶辰问她为何会嫁入在当时还并不算显贵的叶家。她看着壁炉内的火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但却有说不出的美丽。她轻轻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遇到了爱情。比起我那沉闷冰冷的家人，快乐温暖的他有太多吸引我的地方，所以我嫁了。至于声望地位，那又怕什么，我相信我有能力让叶氏变得更强更好。
我也做到了不是吗？她这样问叶辰。
叶辰点了点头，当第一次在报纸头条上看到叶氏的新闻时，他便确切地感受到了叶氏二字所具有的影响力。只是，她当初因爱而下嫁，却在耗尽心血终于为丈夫建立起一个王国的时候，要面对因丈夫的不忠而带来的巨大背叛与伤害。
可就算如此，她也接受了那个薛姓女子和她的孩子，直到叶辰进入叶家。
“如果我不能达到你的目标，你会把薛梁父子再接回叶家吗？”
在叶辰刚进叶家时他曾这样问过。而她只是看着他，眼神坚定地说，你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因为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让我相信你。
叶辰看着她的眼睛，像是看到了自己。他说，你可以相信我。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她听了开心得笑了起来，竟伸出双手抱了抱他。
那是祖孙俩唯一一次的拥抱。
但当云彩的死后，叶辰便搬离了叶家这个冰冷的豪宅，也再没有和这个老人一起过过圣诞。
今天，他想陪陪他这十几年来唯一的亲人。
门岗一见是叶辰的车立即将大门打开。叶辰看着园子，园内除了路灯照常亮以外，没有任何其他装饰。叶辰疑道：“老太太没在家？”
门岗摇了摇头，“不清楚，但老太太的车还在园子里。”
车子又向前行进了一段路，没想到主宅也是一片安静，只有几扇窗户上透着光。叶辰抬手看表，才晚上9点不到的时间。
“谁啊？”叶家的管家陈简听到客厅的动静急忙走出来问。
“是我，陈叔。”叶辰把客厅的灯都打开。
“二少爷，你怎么回来了？”陈简没想到叶辰会回来，声音中满是欣喜，“您吃过晚饭了吗？”
叶辰摇了摇头。
“那我马上让人给您准备。”
“鹿鸣呢？”
“他在大少爷那看着。”
叶辰嗯了一声，又沉默片刻。“那老太太呢？”
“她前些天有些感冒，精神不好，所以就早早休息了。”
叶辰皱眉，“我去看看她。”
叶老太太的卧室在二楼，叶辰换好拖鞋轻轻地上楼。老太太的门是虚掩的，一推，门便轻轻地开了。
“陈简，是谁来了？”声音苍老且疲惫。
叶辰站在门口，“是我。听说您身体不舒服。”
好久，屋内的灯亮起来，老太太说了句，“进来。”
她已坐起，身体倚靠在床头上，虽然脸色憔悴但仪容依旧整洁，想是刚才整理了一下。即使已经老了，这个生于一个豪门，又创立了另一个豪门的老人也不允许自己有半分颓唐的模样，出于习惯、也出于自尊。
“你怎么会突然回来？”叶辰在床尾的椅子上坐下，叶老太太不解地问，她已经习惯他不再出现在这。
叶辰不答，却看向老人床头的药。“章医生有没有按时给您做检查？”
“差不多都好了。”即使在病中，她依然威严庄重。
说完，房间内就是一片沉默，相依为命的10多年里，祖孙俩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
“薛家那边怎么样？”老人打破沉默问道。
叶辰便把薛梁挖员工的事说了，又把自己培养新人的想法告诉老人。
老人却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别人看不出来，别以为我也不知道，你这是不想正面和薛家斗。”
叶辰摊摊手，并不否认。“薛冷消失了两三年，他不在，我不会对薛家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这消失的几年里没有密谋什么？”
老太太有些咳嗽，叶辰起身给她倒了水。“如果他真的密谋什么，也只会针对我，而不是叶氏。”叶辰笃定淡然，“他在这园子里长大，他不会动叶氏。他所恨的，是云彩的死。”
叶辰至今还记得看守所里云彩那惨白瘦小的脸，因为瘦，眼睛几乎成了她脸上最明显的标志。黑眼睛里，写满了慌乱、害怕和绝望。
提起云彩，老太太心里仍是不平，怒道：“你们俩，全叫那一个丫头毁了！她人已死了，却还要让你们兄弟俩斗来斗去！”
叶辰不去争辩。成年后与云彩再遇时，老太太就没喜欢过她，何况那时的她已是薛冷的女朋友。
“您休息吧。”叶辰起身要走。
“等等！”老人锐利的目光望着叶辰，“你姑父的女儿，她在叶氏？”
“您知道了？”叶辰神色平静，显然对于这件事他并没有打算隐藏什么。
老太太身子前倾，目光严厉，“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你姑姑的感受，若让她知道这丫头的存在，她会怎么想？”
面对老太太质问的目光，叶辰坦然从容。“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姑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当年，您尚且可以接受薛梁，姑姑难道就一定不能接受冷寒衣？”没有顾忌老太太的错愕，叶辰继续说道：“若不是薛梁背地里做对不起叶氏的事，只怕现在他们还住在这园子里。”
老太太叹息一声，身体向后靠去。“她不是我，未必能接受。”
“当年姑姑赶走冷寒衣母亲时就已经知道她的存在。”
老太太看着叶辰，神情严肃。“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将她带来，我以为两年前你就已经放弃了她。”
叶辰冷笑了声，并没打算和老太太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他岔开话题，肃然道：“叶温两家捆绑了两年，如今是不是该和温家撇清关系了？”
“撇清关系？”老太太讥诮道，“众人可都以为你是要和温清结婚的。”
“只要我从未有这样的想法就够了。”叶辰从容地换了姿势，平静道：“我对温清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父亲当年欠温家的，这两年我已经还上了，如今温氏起死回生，他温志恒该知足。”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要是能这么容易就满足，你父亲也不会拖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摆脱他。”
“那是父亲力量不够。”叶辰淡淡说道，语气平淡。
老太太沉着脸，仔细看着这个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接班人，目光复杂。“你和你父亲果然不一样。”
叶辰神色自若，慢慢说道：“其实您也一直在防着温志恒不是吗？他借着我们的力量不断壮大自己，虽没有明着，但暗地里没少抢叶氏的生意。我想，就算我不说您应该也不会让我和温家联姻。”
老太太眼中的薄怒与惊讶很快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满意，他竟完全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温家的问题，慢慢来。至于联姻，不是温家还会是李家王家，叶家女主人总得有个响亮的出身。”
“想要个响亮的出身还不容易，登几次杂志封面就可以了。”
叶辰已不再多说什么，冷然起身，向外走去。
*
到楼下，陈简已经替叶辰准备好餐具。“二少爷，全是你喜欢的。”
叶辰点点头，表示谢意。用餐期间，陈简一直陪在旁边，犹犹豫豫像是有话要说。
“陈叔，您有事吗？”叶辰已经离开餐桌，他吃的很少。
陈简立即跟上来，眼中带笑，试探性地问道：“二少爷，您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看看啊？”
叶辰停下脚步，颇讶异地看着陈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鹿鸣捧着本杂志满院子跑，逢人就说封面上的人是未来女主人，我们这才知道您有了女朋友。”陈简笑了起来，“鹿鸣这小子，他那么小就跟了你，还没见他对什么事像这样激动过呢。”
这个鹿鸣！叶辰微微皱眉。
陈简喜上眉梢，继续道：“二少爷，这位小姐可真是漂亮，我们所有人看了都觉得高兴。就连老太太看了都夸模样好，还小声叨咕了句，说你是看上了人家的长相……”
叶辰讶异地挑了下眉，“老太太真这么说？”
“是的啊。只是她觉得鹿鸣不该四处嚷嚷，训了几句。”
叶辰了然地点点头，肃然道：“是不该随便乱说。”说着已抬步上楼。
陈简正疑惑叶辰的态度时，叶辰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她脸皮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