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寒衣在等,等着许君彦熬过那难以述说的痛楚。
许久之后,他才艰难开口。
“我和她在一起,其实也是不应该的。”许君彦克制的声音里疼痛依旧可闻。“我这样背景的人,本就不配和她在一起。只是我一时妄想,以为可以摆脱蓉姐,可以磨掉过去,所以才有了那段短暂的时光。可惜,时间太短了。”
冷寒衣没有打扰,听着许君彦继续说下去。
“那时,蓉姐恰好被派出国了,那是我最自由的时候。而且,她当时正和一个美国人走的很近,于是我便想着,这样的话或许我就可以和颖彤在一起了。但没想到,蓉姐原本计划两年的调派只去了半年多便回来了……”
当时薛梁四处打压叶氏,抢夺叶氏业务,叶辰和宁浩出于竞争考虑才把陈蓉又调了回来。
“她刚回来就察觉出我和颖彤的事了。”许君彦叹息一声,“或许是多年陪伴,她一下子很难接受我爱上别人,更不能接受我离开她,所以她拿颖彤做威胁,如果我不离开她,颖彤在叶氏也不会好过,而且……”
“她会把你们的事告诉颖彤。”冷寒衣补充道。“所以后来,你决定和颖彤分手?”
许君彦叹息一声,“比起分手的痛苦,知道真相对她来说更加无法接受。”
这一点,冷寒衣不否认。
“那你这…病,”冷寒衣实在想不到更好的措辞,相较她心里担心的事,措辞正确与否已无关重要。“是早就有的吗?”
许君彦大概已知道寒衣的真正意图,嘴角涌起一抹苦涩。“你放心,我没有碰过颖彤,我舍不得。”
冷寒衣这才神色微缓,但随即又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自责。
“对不起。”
许君彦却了然地摆摆手,“你这样想也是应该的。我染上这个是在蓉姐回国后。那个美国人有艾滋病。”
“所以你才一直远离颖彤?”
“……别无他法。除了远远看着,我无法允许自己接近她。”
冷寒衣突然想到菲儿之前所说的事情,难道她早就知道了?
“菲儿是不是也知道你的情况?”
“很久前,她就见过我和蓉姐一起,也猜出了我们俩的关系。”
冷寒衣这才知道为何每次提到君彦菲儿都是那样的反应,如果换做是自己,只怕也是一样的反应,即使她视君彦为朋友。
世俗之人总有自己过不了的道德的坎,她敬重君彦,但毫无疑问她心里也是介怀的。想到此,她似乎突然明白为何永安谷的那些人为何那样不容自己——因为自己的行为触犯了他们所认为合理的道德线。
文明不同,思想就不同。
“蓉姐等我好久,我该走了。”许君彦顿一下,“无论如何,她现在是我最不需要防备的人,因为我不用担心害了她。”
他越走越远,冷寒衣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泪水早已淹没了她的眼睛。突然,她跑过去,拉住许君彦,“给我点时间去消化,一点时间,好不好?”
许君彦却苦涩地笑笑,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冷寒衣突然意识到,似乎,人和人的相遇只是为了携伴走一程,到了某个时间点,旅程结束就要分手告别。她不知道许君彦和颖彤他们彼此能再走多远,她也不知道他二人在自己的生命里还能留存多久的影像,不知道其他人在她的世界里还能陪伴多久,似乎她荒芜冰冷的世界最终只会是她一人。
又想到叶辰了,没来由的孤寂疼痛突然让寒衣感到绝望,她不清楚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茫然地站在公园里,思绪混沌,难以想象他日颖彤知道真相后将面临的打击。
少爷终于赶来,一番询问后又经医生确认,才同意寒衣回到清云。把寒衣送到楼下,又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按时把药吃了,早点休息。
然而,冷寒衣前脚刚答应,回到宿舍就已抛于脑后,只因宿舍已经是一片狼藉凌乱——菲儿和颖彤正吵得不可开交,雅雅难得回来收拾东西,却怎么也劝不住他们。
“寒衣,杨颖彤她疯了!”菲儿见寒衣回来立即拉住她,“她说要辞去叶氏的工作和那个什么许君彦去西部!”
闻言,冷寒衣惊讶万分,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颖彤也急红了眼,“我不能接受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若是以前,冷寒衣或许会犹豫,但此时此刻她不能让颖彤再靠近许君彦。“那也不行!”她神色严肃,“既然他选择离开,你就不要再执着。”
颖彤眼眶发红,心中委屈,她终于下定决心做出决定,可此时她最亲的朋友却都反对。
“不用你们管,你们又不是我父母!”
“那你就跟小白脸去吧!”寒衣来不及阻拦菲儿已将她所知的真相喊出,“杨颖彤,亏你一直自负,却眼神不好,喜欢上一个小白脸!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讨厌他?因为他被人包养,他靠女人养!”
‘啪’地一声,颖彤打了菲儿一巴掌。
“你打我?”菲儿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颖彤。
“你胡说!”颖彤的手猛然垂下,指尖还在颤抖。“你可以讨厌他,但你不可以这样说他。”
“为什么不可以?!”菲儿的眼泪已经在眼里打转,“他就是被人包养,还是被你们叶氏的上司陈蓉包养!”
“蓉姐?”颖彤喃喃自语,脸色苍白,“怎么会?”
“不相信你自己去问许君彦,问问他是不是还因为不正当的关系染上病!”
“菲儿!”寒衣心一沉,出声阻止菲儿再说下去。
“你是不是也知道?”颖彤把目光转向冷寒衣,眼中的冰冷让人担忧。“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我……”冷寒衣语塞,看着颖彤红了眼眶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做得好!你们做的真是好!”
说完,颖彤便冲了出去。
“看样子,真是各有各的悲哀。”一直不开腔的雅雅突然说道,语气半是嘲弄半是心酸。
一时间,宿舍里谁都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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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前的一个月,许君彦提前办理好毕业手续,拿着他不多的行李离开了学校。冷寒衣将他送到车站——那辆列车会把他带到另一个世界,在那个同类的世界里,他会是救赎。只是,这也意味着他将彻底地、永远地失去颖彤,甚至再无相见的机会。
“其实你不用走,我们都能接受的。”冷寒衣一直为自己之前的自私狭隘而内疚,所以即使知道可能性很小,但还是在劝说着。“就算颖彤知道,就算生病,也可以继续过正常的生活。”
许君彦摇摇头,“与这些都无关。”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脚下,所以说话的声音很低:“她是我的英雄主义梦想,我本打算守护她一辈子,但现在,不必了。”
冷寒衣无言,她还记得颖彤从许君彦那确定真相回来后的绝望和痛苦,她一向要强,却不受控制地在宿舍里哭了起来。
“你…不和她见一面吗?”寒衣看着许君彦,眼圈发红。谁都知道,这一别意味着什么。
许君彦摇摇头,“把这交给她吧。”说着,他把一卷画纸拿出交给冷寒衣。身后,列车开始催促乘客上车。
在火车开走时许君彦的表情突然轻松了起来,浓浓的书生气散开,成就一种无欲无求的淡然。
寒衣看着他,心中突然一阵孤凉。
挥别许君彦的时候,寒衣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每一节车厢飞速滑过,她知道,这列火车永远地带走了她的朋友,带他去继续寻找他新的英雄梦想。
就在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划过时,车窗里映出了另一个身影。寒衣惊讶地回头,果然看到颖彤正站在站台上,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铁轨上,眼睛里没有了往日所有的光彩。
她说:“我们回去吧。”
未等寒衣回答,颖彤就已自顾自地往站外走,寒衣急忙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直至回到宿舍。
“你既然去了,为什么又不见他?”寒衣坐在颖彤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
颖彤抬起脸,“因为我接受不了。”
寒衣楞住,不明白颖彤的意思。“你接受不了什么?”
“都接受不了!”颖彤突然站起身,大声喊道,“我不能接受他感染了艾滋病,我也不能接受他被人包养!”
“他…都是有苦衷的。”寒衣的脸色发红。
“是,我狭隘,我世俗,你们都可以接受,就我不行!但那是因为他对你们而言只是朋友,你们可以出于朋友之义同情他、接受他;但对我,”颖彤哭了起来,“他是我所有的期待!换做你,你能接受你爱的人是这样的吗?”
这句话说得残忍而有力量,寒衣犹如被什么狠狠击打了一下,她发现自己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面对。
颖彤狠狠擦掉眼泪,又继续说道,“我躲在站台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踏上火车,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我心里非常害怕,可即使如此,我也始终无法迈开步子,去跟他说声再见……”
“我有东西交给你。”寒衣打开柜子,取出一叠东西交给颖彤。“这是他为你画的画,他说是之前答应你的。我数了下,一共99张。”
闻言,颖彤明显一震,过了好久,才颤抖着接过画纸,慢慢打开那厚厚的一叠。当看到另一个自己以各种各样明快的姿态呈现在纸上时,泪水瞬间就堵满了眼睛,夺眶而出。
冷寒衣悄悄退出房间,关上门。不一会,里面便传出断断续续压抑的哭声。
原以为,只有死别才可怕,但如今寒衣才明白,生离更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