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禛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表演，一张小脸兴奋的像是一个熟透的苹果。趁着南宫朔月和渝姬“管闲事”的空隙，他悄悄的溜出房间想去更加近一点的地方看杂耍。白夜向门外的人比了几个手势，也就随他去了。
南宫禛凭着自己个子小，很轻易的钻到台前，仔细观看戏班子的表演。突然，一个小女孩惊慌失措的跑了过了，狠狠的撞了他一下。
“对、对不起！”女孩匆匆道歉之后又跑开了。
南宫禛倒也不以为意，继续看他的杂耍。只是隔了不多会，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几个官府的人似乎在和鸨母的争执。
“几位，这里面都是些大人物，妾身怎敢打扰他们呢？”鸨母面露难色，她当然知道主子讨厌吵闹。
“多说无益！右相家中的奴婢偷了东西还打伤了右相公子，我们追了半天才追上，你不让我们进去搜个清楚，我们如何向右相交代！”其中一人不多理会鸨母，径直走了进去。
他走到南宫禛身边问道：“小公子可看见一个穿红衣的女孩，大约这点高。”官差倒也不敢太过造次，说话也较为客气。
“她……”南宫禛正想指明方向，却瞥见那个女孩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用口型说“不要”那眼神一下子让他软下心来。
“小公子看见过？”
“她在那里。”南宫禛准确无误的指出那女孩藏身的柱子。
女孩自是逃不过去，她被官差拎着，拼命的挣扎着，喊叫着：“我没有偷东西！是那家少爷想轻薄我，我才逃出来的！”她看着南宫禛，一双充满泪水的大眼睛写满了控诉，“你善恶不分，落井下石！你和他一样不是好人！”
“若你无罪，官府自会放你出来。”南宫禛认真的说，“律法是保护百姓的，没错就是没错。”
“哼！官官相护！”女孩轻蔑的看着他，“你这样的少爷怎么会知道平民百姓的疾苦！”
南宫禛一震，他从小便受太傅教诲：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有纲常律法维护和约束。即使是太子，犯了错同样也要受律法的制裁。他认为，不管这女孩子是否有错，只要去官府说明，清者自清，自然不会有什么事。难道他做错了么？
“那个女孩……有很不错的眼神……”渝姬和南宫朔月探出头看着脚下的闹剧，渝姬摇着酒瓶，敲出一串音符，“白夜，把她劫下来。”
“哎，怎么同你来喝杯酒这么热闹呢？”南宫朔月慵懒的倚在窗边，“我们今日就别回宫了，我的头晕沉沉的，实在不想动了。”
“白夜，将南宫禛带到后院好生保护，我们就在这间歇下了……”渝姬看了一眼南宫朔月，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再送十坛酒进来，你就先回去吧……”
“是。”白夜依然恭敬而严肃的回答。
“十坛酒？渝儿真打算不醉不归啊？”南宫朔月笑笑。
“你我、都一样，只有在、醉的、时候、才能看见、心里的人……”渝姬拖过一个巨大的酒坛撕开封纸，径直用青花釉瓷碗舀出一大碗灌了下去。
“呵呵，有理有理……”南宫朔月挨着她坐了下来喝了一大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日我便同你……同削万古情仇！”
两人于是相继猛灌下好几坛陈酿，饶是他们酒量再好，此刻也是双眼迷蒙了。南宫朔月搂着渝姬靠着床榻，脚旁还立着一个酒坛。渝姬脸上的易容早已被酒洗的斑驳，两人的衣衫也是一块块的酒污。
“怎么办？我怎么还是那么清醒呢？”南宫朔月叹息着，“为什么还是没有看见他？”
“为什么会爱上他？”渝姬有气无力的在南宫朔月的手掌上写着，“不爱，就会幸福很多……毕竟你是一国之君啊。”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南宫朔月嘶哑着嗓子自嘲的笑笑，“我问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傻！可是爱就是爱，不需要任何理由，因为什么理由都不可靠……”
“可是，又有人说，没有什么事情是遗忘不了的。所以我开始明白，过往欢颜，只是短暂的绽放.有些事情终究无法按照我想象的那样给一个完美的结局。但转念一想，我不是上苍，凭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依旧在宿命里被安排着。然后他是他的，我是我的，谁都不是谁的谁.”
南宫朔月猛灌一碗酒，灼烈的酒气让他难过的皱眉，“无能为力的不是自己，是在面对离别时，无法倾诉的心情。当我知道他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梦的时候，忽然知道，告别，我无从选择。这对我来说，这是最坏的好，也是最好的坏。我本该满足。南宫朔月……从来不去做无望的事情。我告诉自己，梦该醒了！”
渝姬更加紧的抱住南宫朔月，试图给他一些温暖。可是她却忘记了自己同样没有体温，就像两条相互依偎的冬眠的蛇。寒冷、孤寂，蛇的眼睛干涩，流泪对他们来说，竟然也是一种奢侈……
“后来我遇见了他的堂姐，他们二人长得很像……于是我再次放纵自己，哪怕一生都活在梦里也好！于是我娶了她，自欺欺人的宠爱她，但是那个女人死了……那些自以为是的幸福往事，不过是我自己编织的网，现在网破了，我注定下坠，注定要受伤。我这样……是不是很傻？”
“对于离开，接受是最明智的，对于接受，继续是最完美的。这人世间，总有些什么，会因过分膨胀而萎缩，总有些什么，会因过于单调而饱满。”渝姬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南宫朔月却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手上，烫得灼人。
“可是，他们都说，再美好也经不住遗忘再悲伤也抵不过时间。但为什么……他还是在我的心里！一刻都不曾消失过！”南宫朔月抓住自己的胸口，关节发白，似乎要将心脏从体腔之中挖出来一般。
“朔月哥哥……你是不是很想哭？”渝姬抚上那只手。
“我可以哭么？我是帝王，这宫中多少人在看着！我是这个泱泱大国的守护者和统治者！就连悲伤都不被允许，我必须每天维持着威仪和朝臣周旋，勤恳的治理我的国家。我南宫朔月既然是皇帝，就必须留名青史！”南宫朔月苦笑着，“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于自己的鞭策，一旦放松下来，我害怕我会就此垮塌……”
“这里不是皇宫，这里只有我。你能哭的！你的刚毅与果敢，已经足以让这天下拜服，流泪并不是软弱，你虽是天子，可你也是我的朔月哥哥，我们身上有一份相同的血液。我们有另一种含义的血脉相连。人在伤心的时候就会想哭，在恼怒的时候就会想骂，这是自然，是人的天性，根本不必抗拒。”渝姬耐心的在他的手掌上写着，沾了酒水的手指晶莹的似乎在闪光。
“刚开始成为杀手的时候几乎每完成一单任务都会偷偷流泪，手上的那种粘稠感和血腥味似乎永远都洗不掉。但是师父说这并不可怕，只要能够在哭过之后依然恢复到那个冷血理智的自己，眼泪甚至可以成为自己的武器。”
“不要害怕，朔月哥哥。即使你在我面前流泪，我也能帮你把帝王的面具重新戴回到你的脸上。”
渝姬抬起头，温和的注视着他，无声的说：“有我在……”
南宫朔月缓缓的垂下头，将自己的脸埋进她的发丝中，像一头受伤的兽一般喃喃着：“若是我爱的是你……多好……可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假设……我毕竟是不爱你的……”他一点一点的收紧自己的手臂，声音一点一点的变轻，几不可闻的传出一声轻叹：“晟禋……”
很多年后，当他们会想起今晚，都不约而同地说：“那夜，我醉了……”
真醉假醉已记不清了……但是他们的心……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