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宛心的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这能与大哥哥在一起的,又是这样抚琴的手法,必是外男无疑。
她当然不想在此时此刻与外人有什么接触,徒惹不必要的揣测。而且这琴声,她愈听愈觉得冷,冷入骨髓,冷彻心扉的那一种冷!
可惜,来不及了!
低头走在她后面的晨露并没有发现自家小姐的异样,更没有发现她已经停止的脚步,一头撞上了她的后背。莫宛心被撞得又往前冲了几步,才停下来,稳住身形的一刹那,抚琴之人的样子就这么直直地、直直地撞入了她的视线。
即使隔了老远,她还是一眼就将那人认了出来!
向良玉!
她的身子如遭雷击般伫立不动,脚下更像是灌了铅一样迈不开步子,胸口闷闷的,木木的,并没有痛的感觉。
很好,没有痛的感觉!
她发过誓的,如有来世,再无执念!不再为他心痛,这是个好现象!
她不断地心理建设,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小姐!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我撞痛你了吗?”晨露不小心撞着了自家小姐,又见到不知何时,小姐已是泪流满面,以为自己刚才那一下撞疼了她,于是焦急万分地喊道。
莫宛心被晨露这么一喊,仿佛定身咒被解,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个丫鬟的大嗓门,在唤醒她的同时,极有可能已经引起荷花池畔的人的注意。
一定不能被看到!
来不及细想,回过神后的她,返身拔腿就跑,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她一般。
“小姐!等等我!”
身后晨露的呼喊也没能让她慢下来分毫,她只知道,要逃,逃得远远的。这一世,再不要与他,有任何交集。
她一路不停地跑着,跑进了自己的院落,跑入了自己的房间。
直至反手将房门拴上,将几个丫头都关在了门外,她这才力气用尽似地瘫靠在门上,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门外晨露拍着门唤她。
“离远些,让我一个人静静。”她出声已是粗噶不堪,门外却终于安静了。
自觉脸上冰凉凉的,她用手一抹,湿漉漉的。
那是什么?是泪吗?
为什么,要哭?
是被撞痛了么?定是被撞痛的!否则,自己怎么会痛得哭了呢?
怎么会呢?
她再是如何自制,那泪水也仿佛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至!
那一眼,只是那一眼!那人的一切,都悉数收进眼底。
就仿若前世初见时,亦是一眼就将那人看入了眼里,印上了心间。
这一幕是何其相似?就像是往日重现一般……
荷花池畔,向良玉一曲弹罢,双手轻抚琴弦,直至琴音渐渐止息,才抬头看向好友,却发现莫天安在四处观望,仿佛在找什么人。
“子修,你这是……”
“哦,没,没什么……”莫天安有些心不在焉,他刚才好像听到谁喊了这么一嗓子,可是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怎么,我的琴声真的比不过你的二妹妹么?让你这般不耐烦?”
“哪里哪里,我二妹妹虽然技艺超群,可玉公子一曲,也是不遑多让啊!你们两个啊,堪称绝配!”
“哦?听你这么评价,我还真想早一点见到她呢!”
“向良玉,虽然赐婚的圣旨已下,但她还未及笄,你们也并没有交换生辰八字。你可不能私自见她,毁了她的闺誉,我可不会放过你!”
“闺誉?”向良玉在口中将这两个字玩味了一番,轻笑道:“若不是你天天在我耳畔烦,我又怎么会对你的好妹妹这般好奇呢?”
“那还是我的错了?”
“自然是子修的错……”
两个人兀自打着嘴上官司,却没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鬼祟身影,一晃而过。
那鬼祟人影,一边避人耳目,专拣那无人的小径走,一边还口中骂骂咧咧,“哼!差一点就让你给骗过去了。还说什么根本看不上眼!这不是人一来,就巴巴地赶过来!骗子,就是个十足十的骗子,看我怎么在人前揭穿你!你想称心如意地嫁给他?哼,做梦!”
人这一生之中,总会有那么一刻,她碰上了他,在最美好的时节……
春光潋滟,桃李争妍之期,大玥朝莫相爷的府邸后花园中,正在举办一个小型的生日宴。生日宴的主角正是莫府上刚满十四岁的莫二小姐莫宛心,而用心操持这一切的却是莫府大少爷莫天安。这兄妹二人虽然分属莫府长房和二房,但两人之间的感情,由此可见一斑。
莫府后花园地势开阔、精美绝伦,其间花圃桃林、水榭亭台、假山清池……应有尽有!
这莫二小姐生日宴的席面被安排在了两个地方,一处是在落英缤纷、美不胜收的桃花林中,那大玥朝中名门世家的小姐们大都受邀而来,相聚一处,饮酒赏花,对诗和歌,欢声笑语,连绵不绝。
这一幕真真是酒不醉人花醉人,人面桃花相映红。
另一处席面则被安排在了布局精妙的悠然亭中,席中坐着的,也都是莫天安的之交好友,大玥朝中的各色青年才俊。
这群朝气勃发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时,就少不得推杯换盏,借酒抒怀,高谈阔论。
这两处席面却只隔着一汪池水,一池碧荷,一片绿意。
悠然亭地势略高,隔岸依稀可见桃林中花影人影婆娑,相映成趣。虽瞧不真切,看不仔细,却更显神秘吸引。
于是不知不觉中,这生日宴就有那么一点变味了!
坐在宴席上首的是一个头顶双环灵蛇髻,身穿鹅黄春衫的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她正是我们的小寿星,莫府的二小姐——莫宛心。
只见小姑娘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似乎已经看出了点门道。
事实也的确如此,莫二小姐此时正忍不住腹诽着:大哥哥也真是的,这操得是哪门子的心啊?是因为自她而下,府里头皆是女娃娃的缘故么?这才练就了他人前玉树临风,人后爱妹成狂的特殊体质?几个妹妹都还未到及笄的年龄,他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往外推销?
要是被祖父祖母知道他在她生日宴上做的这些小动作,即使平日里再怎么宠他,也非得揭去他几层皮不可!
少不得还得让她这个做妹妹的为他遮掩几分。
轻轻摇了摇头,既无奈又好笑!
就在莫二小姐心不在焉之时,一个圆脸丫鬟悄悄凑近了她,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她便起身向身边的几位闺中密友轻声致歉,说要暂时离席一会儿。
“清霜,大哥哥让你带我去哪?”走出桃林的她低声询问身边的丫鬟。
“小姐,这边走。”
清霜引着自家小姐往曲径通幽,人迹罕至处行去,七绕八弯的,竟是绕过了池塘,绕到了悠然亭后的一处假山旁。
“小姐,快点,快点……”清霜低低地催促着。
“你这丫头,这么着急忙慌做什么?”莫二小姐蛮不高兴地问。
“是大少爷吩咐的,小姐!就是这儿了。”
“就是这儿?然后呢?”
“大少爷让我们等着!”
“等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清霜挠挠头,无辜地说,显然她也是一头雾水。
大哥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把话说清楚!
清霜这丫头也是个糊涂的!这可就在悠然亭的下方,虽然很少有人从亭子的这一侧下来,虽然那青石台阶早就被碧草覆盖住了,可也得以防万一不是?若是真有人下来看到了她,那是怎么也说不清的!
她并不想跟着胡闹,转身返回之际,却被一缕清泠泠直上云霄的琴音留住了离开的脚步。
那到底是怎样的琴声?
于莫宛心而言,这琴曲,终其一生,只此一回,值得小心翼翼地珍藏心底,细细回味。
因为,在此之后,莫宛心就再也不曾听到过这样动人心弦的琴音,即使弹琴之人就在她的身边。
而在当时的莫二小姐听来,她只觉得传说中的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也不过如此罢?
那琴曲之中,自有花开花落、云聚云散……
她听得痴了,竟不自觉地沿着那被碧草覆盖的青石台阶,缓缓拾级而上。
清霜同样沉浸在琴曲之中,待到回过神来,她看到自家小姐已走到半亭腰,想喊又不敢喊,怕吓着了人,再不小心跌下来,可就糟糕了。
在小丫鬟举棋不定的时候,莫宛心却已经一眼看到了那抚琴之人。
每个人,一生之中,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于芸芸众生之中,只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仿佛,她十几年来的成长,就只是为了与他相见。
现在,他就在自己的面前。
心,陡然,就欢喜了。
她睁大了双眼,小心翼翼地贪看他的样子,只怕漏掉了一星半点,就仿佛要将他的容颜刻进脑海中一般。
那人,一袭白衣胜雪,身姿挺拔不凡,举止潇洒自若,说不出的好看,道不尽的风流。
再上几级台阶,看得就更清楚些。
他的脸型犹如刀削斧凿般,线条分明,几近完美。
浓淡得宜的剑眉底下是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眸,瞳仁如墨般漆黑,藏着清洌寒芒。恍惚间,眸中似有笑意划过,冰雪消融般闪亮、剔透,惑人心魂。他的鼻梁很挺,嘴唇很薄,唇色如暖玉,嘴角略弯,笑容浅浅,就如一线明媚的春光,直直射入莫宛心的心田,正中靶心。
她只听得自己心中,悄然,有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