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了多少？”他面无表情地朝这边走来。
苏溪丝毫没有理会他的话，只别了身子，想如往常一般匆匆而去。但到底是因着酒醉，她整个人俱是摇晃着的，连衣衫再次刮在曲径一旁的琉璃碎上都不自知。
“苏溪！”她刚刚甩开一旁紫真的手臂，便倏地跌了下来，而慌忙扶住她的，竟是楚魏。
她见到他陌生的脸色，陌生的神情，她垂了眼帘，厌弃地想将他推开，但此刻无力，只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好似眼前一切皆深渊，随时会坠落一般。
楚魏双手将她拉起，苏溪在迷蒙中只觉他就要将自己抱起。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气力，只陡然反应过来之时，便霍地将他推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竟似是欲立时冲出兰园一般，而这一次，随侍的婢女要扶住她时，她并没有推开。
此刻多数人早已离席，而兰园外，只余几只落地停待的轿辇。苏溪的长衣滑过兰园寸土，那曳地的长衫随着她缓缓的步子而徐徐游移，她虽酒醉，但脸色却无改，仍旧是白皙如雪，只是眉心的愁意似是淡去，却又好似并非如此。
她走出兰园时，由侍婢搀扶着，不了解之人并看不出她的醉意。她提着心神，尽力收敛了许多，只知道此刻不可失态于人前，只知道自己搭着紫真的手臂，一点点坐入轿中。她只觉眼前一切都在摇晃着，只有自己一人是平静无扰的。
她只觉天色茫茫，一切无痕迹，无过往……
饮下的那一杯接着一杯的美酒，令她少忧。
她知如此，所以甘之如饴，所以推杯换盏间，她似已不再是她了。
酒随着思绪在身体中游荡，她感到自己似是不存在了一般，辗转梦境之中，她似是见到了许多面孔。
许多许久未见之人，此刻重回她的脑海。
楚魏抱着她走进楚戴侯府的朱漆大门，抱着她绕过湖心长亭，绕过那长廊。
醒时，她躺在房中榻上，迷蒙的床缦长长垂下，那朱砂色的轻缦，笼罩着烈色的氛围，在这卧房之中萦绕不止。她身上盖着一层天青色锦被，将锦被推开时，只觉脖颈间发烫，而侧头时，有被水浸湿的丝帕从额前掉落，落在枕间。
苏溪一怔，刚要将那丝帕拾起，方才发觉，榻边尚自坐着一人，正看着自己。
那自是楚魏。
他眼中透着难得的宁静之感，但苏溪却未曾看向他。
她闭目又睁开，只觉眼皮沉沉，此刻酒还未醒，她见楚魏坐在那儿，也不说话，只是渐渐坐起身来，斜倚着床棂。
“少侯爷，现在什么时辰？”她此刻声音有些沙哑，直到开口时才发觉。
楚魏平静地看着她，笑了笑，应道：“你才躺下不到一个时辰。”
苏溪犹疑地看他一眼，朝小窗那边看去。果然他说不错，还能见到由小窗透过来的光束，洒在地面上，尚有波纹一般的影。
那样的光束，就连刚近黄昏时分，也是看不到的，是故楚魏所说并无错，她竟只是小憩一会儿，便醒了。
苏溪揉着一边的太阳穴，她宽阔的袖袍拂过脸颊，一时间竟好似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酒气。她也不知是否错觉，只看着这房中的一切，竟仍是摇晃着的，只是比之在兰园时，要清醒那么一点点罢了。
楚魏见她好似要起身，连忙伸出手臂来，想拦住她。
他的目光中带着从未见过的灼热，苏溪看着他时，手被他紧紧握住。
苏溪想抽手，却没气力。她因酒醉而迷离着双眸，但这双眸再是掺杂着醉意，也能够清晰地看出楚魏眼中的含义。
她似是而非地望着他，只是猛然间，她想起漓州。
那一刹那，她的心跳仿若静止一般。往昔之事尘封许久，她一直迫使自己去回避那些梦魂俱远之人，那些梦魂俱远之事。
但是，那清澈的酒喝下，便是这一切的因由。
司马歌容……
苏溪再一次想到了这个名字，虽从未谋面，她却越来越觉得，她自己的一生，好似俱被这个名字毁掉了，片甲无存。
漓州，当年在揽阙桥，在枫江，当年秋日的雨。
当年的那场急雨……
她想到了雨帘初见之时，那时那人支开车帐，当时的声音，好似还能够忆起。
赵客山庄中，是否还存有她二人的谈笑声？
酒醒得慢，她却是一半的清醒，那份清醒中，悲辛飘零，人如风絮。
她有着一半的迷离，在那一半的迷离中，楚魏忽地抱紧了她。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那投入室中的日光，亦不知何时飘散开来，无影无踪。
她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此刻她斜倚在床边，楚魏在一点点逼近她的脸孔。他面色有些暖意，目光与苏溪全不同。他定定望着她，竟在忽然间挨上她的嘴唇。
苏溪侧头要避开，她的双手都被楚魏紧紧控制着，而那吻却无法避过。他的吻令她呼吸艰难，她奋力想将他推开，然而不知何时她只在狭窄的空间之中，她一侧紧挨着床缦，令一边便是床榻的一角。
楚魏好似看到她嫌恶的眼色，他的吻在那一瞬间变得强烈而迷醉，他渐渐松开了控制住苏溪的手，单手顺势扶着床棂，那吻强势而不可控制。他见到苏溪睁开的双眸，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发觉一般。他的手指滑入她散下的长发之中，而渐渐移至她脑后，他的手不知何时落在她的裙裾一旁，就要去解她的长裳。
苏溪双手有了空间，立时奋力将楚魏狠狠向一旁推去，一面向后畏缩着，她有些莫名的恐惧之心，似是想辩解些什么，只是楚魏的唇紧紧贴在她的唇上，她无法说得清晰。而过了几瞬，也不知是她用尽了全身气力，还是只因楚魏不再执着，只是恍惚中，楚魏的脸孔渐渐离得她远了……
他一手还放在她的裙裾上，但他停了下来。
苏溪捂着心口，她眼中惊痛，茫然中，她将适才被楚魏弄得一团乱的发丝向后聚拢。
“苏溪。”
楚魏没有起身，他眉间聚结，隐没的怒焰在他眼中闪烁。他顿了顿，见苏溪并未看向自己，而是低着头，她并无其他举动，却……不发一言。
他自嘲地轻哼一声，抬起放在苏溪裙裾上的手，轻撇着嘴角，竟叹了口气。只见他别过头道：“大婚那一天，你我喝过合卺酒，记得么？”
“别说了。”苏溪避过他的话，她一直低垂着头，楚魏见不到她眼中的情态，只是听得她语声淡淡，平静之极。
“那么我待你如何？”楚魏凛冽的眼色定定看着她，语声凿凿。
苏溪轻哼了一声，手挽着自己的长发，沉吟半晌，她垂目而言：“不好，”她说罢，并未抬头，隔了一瞬，她摇了摇头道：“却也不坏。”
“我楚魏愿意娶你，难道也只是你眼里的不堪之人么？”楚魏微昂着头，霍然转头看她，他的眉心就要皱成一条裂痕一般，而他眼中的忿怒，丝毫不减。
只是，他的声音有些生硬。
“我没有那么想。”苏溪神志是清晰的，但酒醉的眩晕仍在，她的心好似在一点点裂开，由那唯一的裂口撕裂开来。
楚魏再没有开口，他默默坐在榻边，就这样坐着，也不再看向苏溪。
就这样，许久……
“你既如此放不下秦蓦，何苦嫁入楚门！”楚魏缓缓站起，他手聚拢成拳，却一次又一次松开。他沉默良久，本只欲离开，却在起身的瞬间，由衷道出此言。
他说罢，怔怔地望着苏溪，他的嘴角动了动，拔步便要离开。
他的离开带着一声暗暗的叹息声，而苏溪忽地抬起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