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这件事很公平,说您如果撒下了这么多红花的种子,一定会收获到几朵蓝色的花。”
“妙,妙!这句话说得不坏!”吕西安说,“您为什么不来加入我们的党呢,我亲爱的波尚?凭您的天才,三四年之内您就可以飞黄腾达的。”
“我只等一件事出现以后就可以遵从您的忠告,那就是,等出现一位能连任六个月的部长。我亲爱的阿尔贝,请允许我说一句话,因为我必须使可怜的吕西安有一个喘息的机会。我们是吃早餐还是吃午餐?我必须到众议院去一下,因为我的生活可不悠闲。”
“我们只吃早餐。我在等两个人,他们一到,我们就立刻入席。”
“您在等两个什么样的人来吃早餐?”波尚问道。
“一位绅士,一位外交家。”
“那么我们得花上近两个小时等绅士,再花上两个多小时等外交家了。我待会儿再来吃甜食吧。请为我留一点草莓、咖啡和雪茄烟。我到众议院去吃一块牛排就行了。”
“别折腾了,波尚,因为即便那个绅士是蒙莫朗西蒙莫朗西家族是一个贵族世家,在法国声名显赫,历史悠久。,那个外交家是梅特涅梅特涅(1773—1859):奥地利政治家,曾组织反拿破仑的政治同盟。,我们也在十点半钟准时开饭;在此之前,像德布雷那样,尝尝我的热雷斯葡萄酒和饼干吧。”
“行了,就这样吧,我等着。今天上午我一定得散散心才好。”
“哦,您倒像德布雷一样了。不过我觉得部长郁郁不振之日,就该是反对派兴高采烈之时了。”
“呃!您瞧,亲爱的朋友,您完全不知道我所受到的威胁。今天上午我得到众议院去听唐格拉尔先生的演讲,今天晚上到他府上去听他的夫人讲一个法国贵族院议员的悲剧。让君主立宪政府见鬼去吧!既然大家说,我们可以自由选择,那又怎么会选择这么一个政府呢?”
“我懂啦,那么您的笑料一定不少了。”
“别诋毁唐格拉尔先生的演讲,”德布雷说,“他们投你们的票的,因为他也属于反对派。”
“一点不错!而最最糟糕的就在这一点。我等着你们派他到卢森堡去演讲,我好痛痛快快地嘲笑他一场。”
“我亲爱的朋友,”阿尔贝对波尚说,“看来西班牙事件显然是决定的了,因为您今天早晨的脾气实在不妙。请别忘了,在巴黎人的闲谈里,曾提到我和欧仁妮·唐格拉尔小姐的婚事,所以我从良心上不能让您诋毁这个人的演讲,因为有一天,这个人会对我说,‘子爵先生,您知道,我给了我的女儿两百万呢。’”
“啊,这桩婚姻是不会实现的,”波尚说道,“国王封了他为男爵,他可以使他成为一个贵族,但无法使他成为一位绅士,而莫尔塞夫伯爵的贵族派头太大了,绝不会为了那两百万而俯就一次门户不当的联姻的。莫尔塞夫子爵只能娶一位侯爵小姐。”
“两百万哪!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呢!”莫尔塞夫答道。
“这笔钱够在林荫大道开一家戏院,或建筑一条从植物园到拉贝的铁路了。”
“随他去说吧,莫尔塞夫,”德布雷没精打采地说道,“您只管结婚。您等于娶一个钱袋,不是吗?哼,其他事管它干什么!宁愿在钱袋上少一个纹章多一个零的。您在您的纹章上有七个雌鹤,就算拿三个给您的妻子,您还剩下四个,还比德·吉斯先生多一只呢,他差一点成了法国国王,而他的日耳曼侄儿却已当上德国的皇帝了。”
“老实说,我觉得您说得很对,吕西安。”阿尔贝茫然地说道。
“当然啦,每个百万富翁都像一个私生子一样高贵,就是说,他们能够高贵得像私生子。”
“别再说了,德布雷,”波尚大笑着回答说,“夏多·雷诺来了,他为了医好您这种怪僻的谬论,会用他祖宗雷诺·蒙脱邦的宝剑刺穿您的身体的。”
“那样,他会玷污那把宝剑的,”吕西安答道,“因为我卑贱,非常卑贱。”
“噢,天哪!”波尚大声叫道,“部长大人唱起贝朗瑞来啦,天啊,我们往哪儿走了呀?”
“夏多·雷诺先生到!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先生到!”仆人通报了两位新来的客人。
“好了,现在吃早餐吧,”波尚说,“因为我好像记得,阿尔贝,您告诉我您只等两个人。”
“莫雷尔!”阿尔贝自言自语地说道,“莫雷尔!他是谁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夏多·雷诺先生,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满身上下一派绅士气的漂亮青年,也就是说,他既有着一张吉什家族吉什家族是法国很有名望的贵族世家。的脸,又有莫特玛尔家族莫特玛尔家族也曾出了法王路易十四的宠姬蒙代斯邦夫人。的脑袋,已上来握住了阿尔贝的手。
“我亲爱的阿尔贝,”他说,“请让我给您介绍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先生,驻北非的骑兵上尉,他是我的朋友,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向我的英雄致敬吧,子爵。”
说着,他往旁边闪了一下,亮出了一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年轻人,他的额头宽广,目光炯炯有神,蓄着一撇小胡子;读者该回忆起在马赛已经看见过他了,当时他的处境十分险恶,所以不会把他忘掉吧。他穿着一身半法国式半东方式的华美的军服,非常合身得体,使他那挂着荣誉军团十字勋章的宽大的胸部显得特别魁伟,并且凸显出他全身壮实有力的曲线。年轻军官温文尔雅地鞠了一躬。莫雷尔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从容不迫,因为他是强者。
“先生,”阿尔贝殷勤诚挚地说,“夏多·雷诺伯爵先生知道这次介绍使我多么愉快,您是他的朋友,希望也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说得好!”夏多·雷诺插嘴说道,“希望必要的时候,他也能为您尽力,就像为我尽力一样。”
“他为您尽了什么力?”阿尔贝问道。
“噢!不值一提,”莫雷尔说道,“夏多·雷诺先生把事情夸大了。”
“不值一提!”夏多·雷诺大声说道,“性命攸关的事都不值一提!老实说,莫雷尔,那未免太旷达啦。在您或许是不值一提的,因您每天都冒着生命的危险,但在我,我却只有这么一次……”
“我明白了,伯爵,显然是莫雷尔上尉先生救了您的命。”
“正是如此。”
“究竟是怎么回事?”波尚问道。
“波尚,我亲爱的,您知道我都快要饿死啦,”德布雷说道,“别再引他讲长篇大论的故事了好吧。”
“好的,我并不阻止你们入席,”波尚答道,“我们一边吃早餐一边听夏多·雷诺讲好了。”
莫尔塞夫说:“诸位,现在才十点一刻,我另外还等一个人。”
“啊,不错!一位外交家!”德布雷说。
“是不是一位外交家或别的什么,我不清楚;我所知道的,就是我曾托他办过一件大事,他完成得令我非常满意。假如我是国王,我会立刻封他为骑士;要是我同时掌握金羊毛勋章和英国嘉德勋章,我也会通通都颁发给他。”
“好吧,既然我们还不能上桌吃饭,”德布雷说,“您就再倒一杯赫雷斯葡萄酒,把您的那故事讲给我们听听吧,男爵。”
“你们都知道,我曾起过要去非洲的念头。”
“这条路是您的祖先给您安排的,亲爱的夏多·雷诺先生。”阿尔贝风趣地说。
“对,但我怀疑您的目标是否像他们一样,是去救圣墓。”
“您说得很对,波尚,”那贵族青年说道。“我去打仗只是客串性的。自从那次我选来劝架的两个陪证人强迫我打伤了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的膀子以后,我就不忍心再同人决斗了。我那位最好的朋友你们也都认识,就是可怜的弗朗兹·德·埃皮奈。”
“啊,不错,”德布雷说,“你们以前决斗过一次,是为了什么?”
“假如我还记得,让魔鬼把我逮了去!”夏多·雷诺托雷诺说道。“不过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是,我觉得自己是个有才能的人,埋没了实在可惜,我想在阿拉伯人身上试试我那些手枪,那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总之,我在奥兰上岸了;然后又从奥兰到君斯坦丁,我到那里时正巧看到撤围。我像其他人一样撤退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白天下雨,夜晚下雪,我都得受着。最后,到了第三天早上,我的坐骑被冻死了。可怜的畜生啊!它以前在马厩里一直被盖得暖暖的,还有火炉烤火……这匹阿拉伯种马离开故乡不多远就在阿拉伯半岛遇上了零下十度的严寒。”
“您原来就是为了那个原因才要买我那匹英国马,”德布雷说,“您大概以为它比较能耐寒吧。”
“您错了,因为我已经发誓不再回非洲去了。”
“那么您是吓坏了?”波尚问道。
“我承认,而且我有很充分的理由,”夏多·雷诺答道,“我步行撤退,因为那匹马已经死了。六个阿拉伯人骑着马疾驰过来要砍掉我的头。我用我的双筒长枪打死了两个,又用我的手枪打死了两个,但当时我的子弹打完了,而他们却还剩两个人。一个揪住了我的头发(所以现在的头发剪得这样短,因为谁都不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另外那个把土耳其长剑搁在我的脖子上,正在这时,坐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先生突然攻击他们。他用手枪打死了揪住我头发的那个,用他的佩刀砍开了另外一个的颅骨。他那天本来是打算要救一个人的命的,而碰巧是我赶上了。我将来发了财,一定要向克莱芒克莱芒(1810—1867):法国雕刻家。或马罗什迪马罗什迪(1805—1868):意大利雕刻家。去建造一尊幸运之神像。”
“对,”莫雷尔带笑说道,“那天是九月五日,也就是家父获救的纪念日,所以,只要有可能,我每年都要用做好事的方式庆祝这一天。”
“真英雄!谁能说不是?”夏多·雷诺插嘴说道,“总而言之,我碰上了救星,但还不仅于此。他把我从刀口下救出来,又把我从寒冷中救出来,他不像圣马丁只给我披一半的衣服,而是将整件大衣全给了我;最后他又把我从饥饿中救出来。你们知道他把什么东西分给我吃了吗?”
“一块菲利克斯馅饼?”波尚说道。
“不,他的马呀,我们每个人吃了一块马肉以求生存啊!这是非常难得的。”
“马肉吗?”阿尔贝大笑着说。
“不,是那种牺牲精神,”夏多·雷诺回答,“问问德布雷,他会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牺牲他那匹英国骏马?”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不会的,”德布雷说,“但为一个朋友,我或许会的。”
“我预卜到您会成我的朋友的,伯爵先生,”莫雷尔答道,“而且,我已有幸告诉过您了,说这是英雄主义也好,是牺牲精神也好,反正那天我一定要和厄运斗争一场,来报答我们以前得到的好处。”
“莫雷尔先生所指的这一段历史说来非常有趣,”夏多·雷诺又说,“将来你们跟他交情深了的时候,有一天他会讲给你们听的。现在让我们先来填饱肚子,别光填饱记忆力了吧。什么时候吃早餐,阿尔贝?”
“十点半。”
“十点半整?”德布雷问,并掏出表来看了看。
“噢!请你们宽限我五分钟,”莫尔塞夫答道,“因为我所等的也是一位救命恩人。”
“谁的救命恩人?”
“当然是我的呀!”莫尔塞夫大声说道,“你们难道以为我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得救,而只有阿拉伯人会杀人砍头吗?我们的早餐是一席博爱餐,我们的席面上将有——至少,我希望如此——两位造福人类的救星。”
“那怎么办?”德布雷说,“我们只有一个蒙蒂翁奖。”
“那好办,可以奖给一个什么也没干的人,让他得这个奖。”波尚说道,“法兰西科学院通常都这么干,省得找麻烦。”
“那个人从哪儿来?”德布雷问道,“这个问题您已经回答过了一次,但回答得太含糊了,所以我大胆再问一次。”
“老实说,”阿尔贝说道,“我也不知道,三个月前我邀请他的时候,他在罗马,从那以后,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呢?”
“您认为他能按时到这儿吗?”德布雷又问。
“我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
“好吧,连五分钟的宽限也算在里面,我们只剩十分钟了。”
“趁这一段时间我来告诉你们一些关于我那位客人的事吧。”
“对不起!”波尚插嘴说道,“您要讲给我们听的故事里有没有可供写文章的资料?”
“有的,而且还可以写成一篇绝妙的文章。”
“那么,请说吧,看来今上午我是去不成众议院了,所以我必须补偿这个损失。”
“今年狂欢节我在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