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阎大头走进阎老太的房间时,阎老太正捂着胸口咳嗽,一声强似一声。阎大头急忙上前给她捶背,好半天阎老太才续上了那口气。阎大头知道一到秋天阎老太的哮喘病就会发作。阎老太喝了吴妈递上的一口水,最后安静下来。她对吴妈说:“这儿没事了,你忙去吧。”吴妈知趣地退了出去。
“要不要找个郎中看看?”阎大头问。
“不用了,老毛病了。”阎老太说:“近来总是觉着气闷,操心哪。”
“您有什么心可操的?”阎大头说:“咱阎家的日子像火炭似的红火,您老享福啊!”
“这些能打发心病吗?”阎老太说。
“瞧,您又有什么心病了?”阎大头刚说完,阎老太便吼道:“你的三房媳妇,哪一个是争气的?哪一个为阎家添一儿半女了?这还不是心病,那你说说,什么算心病?”
阎大头完全没有想到,今天早晨阎老太会发这样大的火气。一时竟无言以对,阎老太的话使他像泻了气的猪吹。他也弄不明白,这件事到底错在谁,总之三个媳妇都说怨他。对于这件辣手且责任不清的事,他也一直无可奈何,只好顺着眼、垂着手静等着阎老太的下文。
过了好久,阎老太才说到了正题:“你可不能让阎家断了香火。”
“可这件事,做不来呀。”阎大头说。
“她们哪有能耐生个一儿半女的,”阎老太说:“我看,还不如像隋管家说的那样,来一个借腹生子。”
说着,她在大头儿子的耳边嘀咕了一阵。
“你说的是她?”阎大头一惊。
“吼什么?”阎老太喝道:“手大脚大的,身强体健的女人才管用呢。”接着,她又絮叨道:“按说,这吴妈是个好佣人,人也勤快。这女人虽犟,可这生米一旦做成熟饭,说啥都不管用了。”
吴妈端着水壶出来,刚到了阎老太的窗下,就听到了末尾的那句。这时,突然见隋二跑来了,便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隋二径直进了阎老太的屋,进门便说:“大东家,我看见李巴山在宅院外转来转去的,不知他要干什么。”
阎大头听了,阴沉着脸,在屋地上踱来踱去想了又想,忽然一拍脑门说:“这李巴山要打狼了,他在检查狼的踪迹呢。”
隋二这才松了一口气说:“看他李巴山怎么把那只狼弄死。”
阎大头说的没错,李巴山的确是在查看狼的爪印。那爪印就在阎府牛圈的墙外。前天他在老徐头死去的地方也发现了这样的爪印。他认定这是同一只狼所为。阎府牛圈跟前的墙外地势特殊,从草原上刮来的土,被墙阻着,在墙根下形成了一个土包。狼就是从那个土包上跃入牛圈的。
他回到家里,二牛正在他屋里和兰花说笑着。二牛看见他回来,收敛起和兰花的说笑声。
“巴山大叔,听兰花说你要去阎家打狼,是真的吗?”二牛高兴地问。
“留那些畜生早晚是病,还不如早除了。”巴山说。
二牛外表敦厚,其实他是个有心计的的后生。他比兰花大两岁,虽然已经十八九岁了,却依旧剃着光头。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肌肉,浓浓的两眉下是一双充满精气神的眼睛。只要见到兰花,那双眼睛就会充满愉快的光。在他的额角上有一小块疤,那是他小时侯用石块打到一只野兔,隋二跑过来和他争,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撞在石上做下的。他父亲为了包扎伤口方便,就给他剃了光头,从那以后,这光头便一直留了下来。他的身体结实健壮,在他光着膀子时,一块块肌肉就会在他的胸部、臂部、背部凸显出来。巴山之所以要把女儿嫁给他,不仅相信他的人品,并且相信,他强健的身体能给女儿带来安全。
“我也想学打猎,您教教我吧。”二牛凑过来说。
兰花抢着说:“什么都想学,你笨手笨脚地能学会吗?”她有意气一下二牛。
二牛并不生气,朝兰花一笑:“学不会,慢慢学嘛。”又回过头来对巴山说:“您说是不是?巴山叔。”
“你小子还能学不会?”巴山爱抚地摸了一下二牛的光头,感觉手滑滑的。
巴山出去收拾庭院。二牛对兰花说:“我爹说你爹同意把你嫁给我了。”
“想得美。”兰花嗔道:“我爹说了,除非你的头发长出来。”
二牛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兰花看着二牛傻样,忍俊不禁笑了。说:“还不出去帮我爹干点活。”
二牛当然不傻,但是再聪明的男人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就会变得很傻,并且自己认为傻的值。女人有时也爱这样称呼自己心爱的男人,仿佛只有这样,自己的爱才宽广博大似的。兰花也不例外。
天刚擦黑,阎大头和隋二又来了。
阎大头一进门便问:“怎么样,巴山老弟,想好了吗?”
巴山闷不做声地收拾了一下,说:“那咱们走吧。”
“爽快!爽快!”阎大头说。
兰花说她也要去。二牛那时还没有回去,也要看看巴山叔怎么打狼。巴山点点头。
阎大头说:“欢迎,欢迎。你们可都是稀客,平常我阎家请还请不来呢。”
五个人一同向阎府走去。巴山一路上下了狠,只要那畜生出现,今晚就一定要打到它。
从巴山家到阎府大约有一里多路,经过那个坨子下。老徐头和二牛的家都在坨子附近。再向前走,就是稀疏的、破败的民房。
在路上,二牛要为巴山背枪,巴山便把枪交给他,他非常带劲地背在了肩上。
一阵功夫,几个人就来到了阎府。
阎大头将众人让进了院,请进了上房。阎老太正端正地坐在上房里。她听说李巴山今晚来打狼,也兴致颇高。一见巴山他们来了,赶紧招呼坐下。其实,她更关心巴山手中的那张雪狐皮。她想用那张好皮子趋走寒气,赶走哮喘,保住她的老命。
吴妈给巴山倒了一碗茶。她也曾听说过李巴山的名字,所以便没有就走,而是静静地侍立在那里,看着这一家人。
阎老太对巴山说道:“你父亲一辈子是个好猎人,不知打过多少獐狍野兔,你是晚辈的,我就不大熟悉了。”又见到了兰花,说:“呀!这姑娘倒是蛮标致的,这是你的闺女吧?”
巴山说:“是。”
吴妈见那兰花水灵灵、招人疼爱的模样,心下多了几分喜欢。忙搬过一张椅子让兰花坐下。兰花和二牛坐不惯阎府的椅子,所以一直没有坐,兰花只是向吴妈道了一声谢。
这时,阎老太又对巴山说:“你父亲是个打猎的能手,以前我们阎府的皮张,一向是他供应的,你父亲走了,我家的皮张也少了。你要是有好皮子,只管拿来,价钱不会少你的。”
“那是,那是。”隋二说,“我们家老太太可是个有钱的主。”
巴山呷了一口水,对阎大头说:“我们到院子里准备一下吧。”
阎大头说:“也好,也好。”于是,巴山、二牛、兰花出了正房,来到院子里。
巴山向东北角那座高大的炮台一指,对阎大头说:“咱们就到那炮台上去打狼。”
“好主意。”阎大头说。几个人向东北角走去,上了那座炮台。
炮台上修整得十分规矩,布置得像个房间,桌椅炕凳样样俱全,四壁上修筑着观察孔和炮眼。这里的视野很好,几乎可以一览大阎坨子村的全貌,蹬上了这座炮台,高包、陡坡,民居、坨顶都裸露出来。
才坐下没多久,隋二焦急地问:“这狼什么时候能来呀?”
这个问题着实令人难以回答,阎大头不耐烦地说:“隋管家,你少说几句,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把你叼去还不成吗?你赶快叫吴妈烧几样小菜,端上几壶好酒,我要和李老弟喝上几盅。”隋二赶紧张罗去了。
吴妈很快把菜烧好。吴妈在前,隋二在后,向东北角炮台走来。一路上吴妈一直担心隋二趁她两手端菜时使坏。可今天,这老小子却变乖了,竟然一手指都没有动吴妈。吴妈感到很奇怪,回头瞧了他一眼,隋二也正贼眉鼠眼地瞅着她。吴妈的心里更没底了,只得一路急走。隋二紧紧跟着。他今天的一反常态倒令吴妈十分吃惊,心想:“这老小子摸不准又有什么馊主意?”一路加着小心。忽听隋二说道:“老吴啊。”隋二第一次这样称呼吴妈,吴妈更惊异了。只听隋二继续说道:“你说这马粪蛋是不是也有发烧的时候?”吴妈摸不着头绪,静听着隋二的下文。又听他说道:“不明白了吧,说不准你吴妈也有发烧的时候呢。”
说着说着两人就来到了炮台前,上了炮台,阎大头早已等不及了,急命吴妈把酒菜摆上。
阎大头满满地给巴山斟上了一盅,又给自己满上,端着酒杯说:“阎老弟不嫌酒淡就喝上一盅。”
巴山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端起酒杯干了。
阎大头也把酒倒进了喉咙,随即又将两杯满上。但见巴山从二牛手中接过了枪,细细地擦拭起来。他为猎物的即将出现而感到兴奋。他明白,狼是贪心的。
月亮今晚似乎更圆了一些。秋天的月亮总是明明亮亮的,将大阎坨子的轮廓清晰地呈现出来。人家的草房静卧在月亮地下,那些没有人住的地方,几棵矮树也清晰可现。
这时,巴山的耳边仿佛传来一支歌:
“月儿光光,月儿亮亮。
照着闺女,照着亲娘。
孩子在头,亲娘中间,
月亮在后,悄悄跟上。”
这是兰花八九岁时,菱花常唱的一支童谣。此时,菱花的童谣声从悠远的地方传来,一下子灌进了巴山的耳朵。
巴山把阎大头斟上的第二杯酒一饮而尽,他向大阎坨子方向望去。
此时,阎府大院外闪过一点黑影,十分微弱的,但却实实在在地跳进了巴山的瞳孔。也许只有猎人的眼睛才能看见吧,其他人并没有发觉。
那黑影越来越近,终于清楚地闯入了巴山的视线。
这时,阎大头已斟上了第三杯酒,并且高声寒暄着。巴山低声说:“来了。”
空气立时变得紧张起来,炮台上瞬间无声。
巴山摸起了枪,向前走了几步,将枪管平直地递出了炮眼。
那团东西逐渐近了,大家才看清那狗一样运动的轮廓出现在月亮地上,直奔阎府牛圈的方向而来。那畜生在牛圈外的大墙下停住了脚步,将身体踞在墙外的高包上,忽然之间向上窜起。与此同时,几双耳朵中听到了一声枪响。
枪响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兰花说:“爹,打到了吗?”
“打到了。”巴山说。
阎大头对隋二努努嘴喊道:“带几个人出去看看。”
隋二答应一声,奔下了炮台。没过多久,就听见他在牛圈的墙外大叫道:“东家,打到了,打到了,果真是一只大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