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县城东门外东大边屯大户王宪臣家,张洪武兴致颇高地拍着徐炼的肩膀说道:“好哇!徐炼,你这件事干得漂亮。这一次,咱们既给了共军一个下马威,又得到了大量的武器,还让那个李化臣脱离了自卫军。你的功劳不小哇!”
徐炼说:“我徐炼怎么会忘记您的栽培呢?”
“好!好!”张洪武说着,把目光转向了王宪臣:“对了,你马上派人去联系那个李化臣,让他效命于我的先遣军。”
王宪臣显然也很高兴,他对张洪武说道:“张先生,您就放心吧。只要有我的话,李化臣他是不会不来的。”
“这就好!这就好!”张洪武颇像一个成竹在胸的将军,他兴致勃勃地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子之后,回过头来说道:“你们各位升官发财的日子不远了。那些土八路自卫军不会在县城里驻扎太久了。也许几天,整个县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那是,那是。”徐炼说道。
“徐炼,你的另一项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张洪武突然问道。
“张司令,您放心,”徐炼说道:“倪营那边还有我们的人,等他们的城防口令到了,您的攻城计划就可以开始了。到那时,倪营中的那两个人会在城内策应的。”
“好,”张洪武说道:“看来现在是大势已定,只欠东风了。这些日子,大家小心些,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两场大雪过后,大地彻底封冻了。科尔沁大草原上蒙上了一层白白的积雪,漫延牵连的十三泡上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东北的冬天就是这样,天寒起来,大地冻裂了缝子,西北风吹起来犹如刀割。有些动物潜藏起来,而另外的一些动物却不畏雪势和严寒,照常在大东北的冬天里出没。
转眼,自卫军来到县城已近两个月时间。这天,罗营的守城战士将由东南邻县而来的一名自卫军战士引到了罗营营部,那名战士带来了自卫军吉长部队政委傅根深同志的一封亲笔信。信上说吉长部队司令员刘健民已到距离芜城很远的井荒县境内开展工作,而副司令员郭文献和政委傅根深就在百里之遥的德川县境内,他们的部队分别驻扎在杨大城子和双城堡两镇。信上还说,近日郭文献副司令员将带领一小队人马亲临巡视。傅根深政委的字迹,罗荣山还是十分熟悉的。看罢信之后,罗荣山感到非常兴奋,他问那名战士道:“郭文献司令员什么时候能到?”那个战士却说:“罗营长,我们的班长和其他几名战士还在城外,你怎么着也得放他们进来喝口水吧?”
原来就在一刻前,罗营的守城战士在城门楼上看见几匹战马远远向着县城疾驰而来,便高度戒备起来。当那些战马一到“来薰”东门,便被罗营的战士们给拦住了。尽管由德川而来的同志好说歹说,最后,守城的战士只将其中的一个人放进县城,带往罗营营部。
罗荣山急忙让身边的一个战士赶往东门,将其他的几个人放进城。
没过多久,由德川而来的其他几名战士进了罗营营部。罗荣山又问其中的那个班长:“郭司令员什么时候能来?”
那个班长说道:“这很难说,郭司令员那里也很忙,但他十分关心这里的情况,让我们先过来瞅一瞅。他近期抽出时间也要来一趟。既然他急着要来,也许就是这几天的事。罗营长,你们这里的防守真是太严了,简直一只鸟都飞不过来。”
罗荣山笑着说道:“这里历来是土匪横行的地方,我们是一刻也不敢松懈啊。你们这是在白天来,要是在晚间,可就真难进城了。”
那名班长也笑了:“罗营长,这可不成,我们是在下半夜出发的,白天才赶到了这里。郭司令要是在白天过来,到达这里除非是晚间。你总不能让郭司令员起个大早来你们县里赶个晚集吧?”
罗荣山沉吟一下说道:“如果郭司令员近日就来这里,我们可以预先约定一下我们这里近几天的城防口令,请转告给郭司令员和傅政委,我们这儿有很多问题急着向他们汇报和请示,我们随时欢迎你们的到来。”
那个班长说:“这样也好。”
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由德川来的那几名战士急着回去复命。罗荣山对李二牛说道:“李连长,你带些战士护送这些同志一程,路上一定要小心。”
李二牛答应一声,带上丁义武等人,护送那些战士去了。
直到下午时分,李二牛和罗营的几名战士才返回县城。罗荣山问:“同志们都走了?”
李二牛说:“他们的马不慢,这一刻也许到了德川境内。”
“那就好,”罗荣山说:“对了,这些日子倪营那边怎么样?”
李二牛说:“老倪这些日子表现不错,酒也忌了,每日练兵也很辛苦。”
罗荣山说:“你把郭文献副司令员要来的事情也通知他们一声。郭司令过来也只是看看情况,具体什么时间来还不清楚,让他们有个准备。告诉倪尚廉,郭司令员无论什么时候到来,凭我们的城防口令进城,以免在他们到来时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这段时间,各项工作繁忙,二牛和兰花接触的时间反倒少起来。在送走由德川而来的那些战士的第二天,李二牛看见春花和丁义武几个人在一起说笑,他抬脚向兰花的住处走去。
兰花见二牛来了,便把他让进屋。兰花说:“这些天咋总不见你?”二牛说:“忙呗!”
“这些日子,整个县内连个土匪都难找见,你还忙些啥?”兰花搬过一张椅子让二牛坐下,看着二牛说道。
二牛笑了笑说:“罗营长说,我们现在的斗争表面上是平静的,可是丝毫不能放松警惕。前些日子,国民党的一些接收人员到了长春,也就是伪满时期的新京,他们和我们的较量已经开始了。”
兰花不太明白二牛所说的话,可是二牛说到罗荣山,她却有些好奇,便问:“罗营长也这么忙吗?”
兰花一提罗荣山,二牛的话题来了:“罗营长,他可忙了,他不但在白天的时候组织练兵,到了晚上,有时是后半夜,他也要去查哨。这些事情做完,他还要捧上一本书去看。”
兰花问:“罗营长也和你一样当过东北军?”
二牛说:“那倒没有,罗营长一开始便加入了红军。天下的穷苦人真是太多了!”李二牛叹了一口气说道:“罗营长和我们一样,也是穷苦人出身。其实,他并不姓罗,他是姓杨的。”
兰花糊涂起来。李二牛说:“罗营长他是江西人,生在一户姓杨的贫苦家庭,名唤杨作秀。在他读过八年私塾后,他的父亲去世了。他母亲无力养活他,便把他过继给一户姓罗的人家,从此便叫罗荣山。”
兰花终于听明白了,她没有想到,罗营长罗荣山的命也是那样苦。二牛接着说道:“十四岁那年,他加入了红色苏区的儿童团,扛起了红缨枪。在他十七岁的那年,一支红军队伍路过他们村子,刚刚结婚不久的他,背着亲人加入了红军,从此便真正扛起了枪杆子。他可是一个参加过长征的老战士。”
“那他的媳妇呢?”李二牛的话触动了女人心中的一根弦。
“他说过,他的媳妇现在还在家乡等着他呢。”
李二牛还是第一次和兰花谈起罗荣山。他正说着,忽听兰花说道:“他的媳妇也真是一个命苦的女人。罗营长什么时候会回去找她?”
兰花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既有对罗荣山的钦佩,又有对那个不幸女人的同情。
李二牛回答道:“罗营长说过,只要他活着,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家乡去找她。他说他欠那个女人的太多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二牛估摸着赵春花也要回来了,便站起身。他刚要推门出去,兰花叫住了他:“二牛,现在是冬天了,天冷得紧。这是我前些日子赶出来的一双鞋,你穿上它吧。”
兰花说着,把手中的鞋子塞到了二牛手里。李二牛手里攥着兰花塞过来的鞋子,静默了一刻,蓦然感到心头一暖。是的,这种被亲人关心的感觉已经多少年没有了,恰恰又是兰花把这种亲情带了回来。他忽然说道:“兰花,你不恨我吗?”
兰花把鞋子塞给了李二牛,刚刚转回身,不料李二牛却突然从身后将她抱住了。兰花用力挣了两挣,嘴上说道:“二牛,干什么?放开我,小心让别人看见了。”可是李二牛两支粗壮的胳膊却把她的身子箍紧了。只感到他强壮的身体已经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回头一看,李二牛的眼睛里已噙满了泪水。
“二牛,你咋了?”兰花问。
李二牛用一种让人心疼的目光望着她说道:“兰花,你不恨我吗?”
“恨你?”兰花吃惊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恨你?”
“那一年,在快马店村,我把你和小虎留在那里,自己去找东北军,我是多么狠心啊!”李二牛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在快马店村口狠心离开你们的那一刻,我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心酸。兰花,这么多年了,我一刻都没有忘记你。”
是的,当年二牛离开快马店村的那一刻,兰花的心都快碎了。尽管在她的内心深处呼喊着二牛不要离开,可是她有什么理由留下他呢?她已经嫁给了猎人赵山虎,况且二牛是去打小鬼子,是去为山虎报仇啊。
兰花说道:“二牛,你快别说了,我不恨你,你快松开我,春花要回来了,你好端端地回来,这不是很好吗?”
“兰花,答应我,”李二牛说道:“咱们在自卫军上,谁也不准离开,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就成亲。”
兰花说:“二牛,你胡说啥?你先走吧,春花就快回来了。你再也不准这样,再这样我就离开队伍。”
“兰花,你看,我把你吓住了。”李二牛这才松开了双臂,笑了笑,拾起落在地上的那双鞋子,推门走出屋去。
经过在部队上这仅有的一次之后,李二牛果然如兰花所说,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两个人仍然和兰花初到队伍时一样,保持着且远且近的距离,一种随时都可能融化和燃烧起来的情绪,却被暗藏在两个人的心中最深的位置。
他出了兰花的屋子,还没有走到营部,迎面碰到了小虎和其他两名战士。二牛问:“小虎,你们的训练结束了。”
小虎点点头,带着那两名战士朝他走过来。
李二牛站住了:“小虎,你还有啥事?”
“二牛叔,”小虎说:“我能不能向您请假,听说城外草甸子的雪地上,野鸡可多了,我们几个去打几只,让您也尝尝鲜。”
李二牛沉思了一下说道:“你们打野鸡可不准放枪,惊动了县城里的百姓可不是好玩的。你们去吧,我去向罗营长给你们请个假,你们可快些回来。”
小虎和那两个战士跳起来,把枪交给了李二牛奔向城外。李二牛望着他们的背影笑了笑,一个人同时背着杆几杆枪向罗营营部走去。
二
那天,在距县城东门外几里远的那片覆盖着雪色的草甸子上,果然看见了几只野鸡。小虎等几个年轻战士踏着积雪向野鸡猛追过去。
在严寒的冬天里,野鸡的翅膀仿佛被冻僵了,一见有人追过来,便在雪地上乱跑起来。有的野鸡被追急了,竟一头向深雪中扎去。半个时辰过后,小虎和那两个战士都出了一身热汗。可是今天的战果却是令他们满意的,因为有两只野鸡被他们从深雪里揪着尾巴拽出来,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小虎忽然想起李二牛连长让他们早些回去,便对另外的两名年轻战士说道:“总算是逮住两只,咱们回去吧。”
就在他们刚要回县城的时候,只见一个紧缩着肩膀,低弓着身子的人影出现在远处的雪地上。那人就像是一只忍受着饥寒而又不得不出来觅食的黄鼠,东张西望了一阵子之后,抱紧双臂鬼鬼祟祟地上了小鬼子前几年在东门外修下的那条官道。
小虎忽然觉得那个人影有些可疑,便对身边的几个战士说道:“咱们去盘问盘问那个人。”说完,几个人便大踏步向那个人影走过去。
那人突然看见三名自卫军战士向自己走来,显然一惊,竟然掉头向原路返回去。小虎越发觉得那人可疑,便和那两个战士追过去。那人猛然撒腿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