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无智的一句话,哪里想到也如傅志的话一样,斜刺里正中要害。梅子是傅志的掌上明珠,无意中的一声爸,更是含意深远,精明如傅志焉能不知?
“军子,人生一世有好吃好喝固然重要。可是,良心要是不安,那是永久的不安。有人为什么死不瞑目,就是因为他的心里歉疚太多。”傅志这话简直是直接出击了,就如一把闪光的剑正面杀来。
“傅叔的意思是说李原海吗?”鲁军瞥了一眼听了此话莫名其妙的晓梅,轻轻一板就如乒乓球运动中的滑板,将傅志的球滑向一侧。
“是啊!你们都想象不到李原海这12年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虽然没进监狱,可他比进监狱还要惨。那煤井我去过,其实就是一条危险极大的人工山洞。像只耗子一样,整天不见天日。而且,瓦斯、冒水、塌方都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上得井来,一旦有个生人或者汽车什么的,他就着慌。随时准备像只兔子,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开窜。每天提心吊胆,时刻绷紧自己的每一根神经。李原海自己都说,从一进去那天就后悔,为何不投案自首?这种日子太难熬。可是,他跑不掉。矿主还有他的护矿队。谁敢跑?抓回来就打个半死。12年了,你们可以想象,我们抓到他的时候,不但人都变了样,精神都崩溃了。他现在就一个想法,让政府赶紧审判,死也比潜逃强。”既然如此,傅志借题发挥,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讲起了李原海。
“李原海算投案自首吗?”鲁军问道。
傅志试出心头仿佛又中了一刀般疼痛,他说道:“他这样怎么能算呢?不管他本人这12年遭了什么样的罪。可法律无情,他杀人袭警,死刑是必然的。但我发现,这一次他的良心能够安宁了。审讯他的时候,他口口声声承认他错了,不应该杀人。”
“还算不错,这叫致死可悔。也算做人一场,最终知道如何做人了。这比他儿子强,他儿子据说到现在也不认罪。”傅哓梅在侧说道。
鲁军似乎整个人的身体都小了一圈,畏缩中他给傅志倒酒洒到外面很多。
傅志举起酒杯说:“来,军子,我倒是觉得李原海经过磨难,人强多了,像条男子汉了。其实死并不可怕,但做人的良心要安宁。”
可能这话傅志说得有道理,鲁军举起酒杯很坚决地和他碰了一下。那杯是高脚酒杯,里面的载量应该是半斤。只见他在一声脆响之后,那半斤纯净的酒浆被他倒进喉咙里。
看鲁军的样子,傅志竟然也是一口喝下。惊得傅晓梅一声惊叫:“爸、你干什么?你能喝过鲁军,他喝二斤没事,你当你是谁啊?”
傅志低着头摇摇空着的酒杯,脸色涌上红晕,他喷着酒气说:“梅子,我知道你是为爸好。可我也是没办法啊!军子是老队长的儿子,又是你的朋友,我怎么办?我只能是秉公而断!”
“啪”的一声,那只空酒杯被傅志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立刻四分五裂,变成无数的碎片飞向四面八方。
晓梅再一次叫道:“爸啊!”
她又回头将责怪的目光投向鲁军,大声说:“都怨你,咱爸不能喝酒,你看又喝醉了吧!”
无意间,晓梅也用了“咱爸”这词。可是,让晓梅也奇怪的是,鲁军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小小的一杯半斤五粮液让酒神鲁军伏在了桌子上,这可是从来没有的现象。
傅志推了一下晓梅要搀扶他的手说:“没事,老爸这点酒还没事。老爸知道轻重,知道事到临头应该怎么办!”
“爸,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啊!怎么净是醉话。算了,你要是不行我就先送你回去。”晓梅说。
“你还是看看军子,年轻人容易喝醉。喝酒就要有度,这和人一样,做事要有度。没有度,人就得醉、就得犯错。”傅志脸色红晕,说起话来酒气带着哲理喷涌而出。
无奈的晓梅管不住老爸,她只好走向鲁军那边扶起他。鲁军又睁开了眼睛,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已经没有雾气,甚至可以说纯净得像面镜子。他轻轻推开晓梅的手说:“没事,晓梅!我就是心有点醉,其他的什么也没醉。傅叔说得对,人做事要有度。放心,傅叔、小侄不能让你为难,更不能让晓梅为难。”
晓梅在一侧有点不高兴:“你们俩这是说的什么呀?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军子有现成的房子,一切都用不着怎么准备。只要选个日子就行了,有什么为难的?”
傅晓梅根本听不懂他们二人的意思,她认为两个人是为了她们结婚的事。
傅志完全听得懂鲁军的话,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说了一句他自己都没料到的话:“军子,我告诉你一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鬼楼案件现场遗留了疑犯的血迹,这件事12年前就已经存档。只要找到了疑犯,他是无处可逃的。没有办法,任何人也没有办法!”
傅志摇着头站起身来,没有任何表情地说:“我是喝多了,梅子送我回去。”
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鲁军脸色苍白,他勉强地一挥手说:“梅子,快去送傅叔。”
看鲁军脸色异样,晓梅过来抚了一把说:“要不,我陪你?你的脸色很难看啊!”
“放心,梅子,我起来得急,头有点晕,一会儿就好。傅叔喝得多,你务必把他安全送回家,安全地交给柳阿姨。”鲁军推她。
说话间,傅志走出包间,一个人上了电梯。傅晓梅再也不能等待,她放下鲁军快步跑向电梯。关键时刻,狠命地一挤,肩膀顶住了自动关上的电梯门。
“老爸,你慌什么?稍等一会儿就不行?”傅晓梅稍感恼怒。
面对女儿的责难,傅志什么也没说。他能说什么呢?多年的刑警,多年的刑事侦查和审讯,傅志早就掌握了审讯的技巧。作为刑警除了证据的收集,审讯永远是最重要的基本功。面对疑犯,如何攻击对方的心理?如何粉碎对方的心理防线?适当的时机,适当有序地抛出掌握的证据,如炸弹般炸开对方坚固的堡垒,迫使对方缴械投降。这是一场心理的攻防战,不要小视,这需要智慧,需要察言观色,需要最有利的时机和战机。
傅志毕竟老辣,面对鲁军另有所图的酒宴,他提前发动了进攻。而且,让鲁军猝不及防,几个回合中,鲁军已经败下阵来。别人不懂,可他傅志懂,他从心里已经认定鲁军是鬼楼案件的重要疑犯。到了这一刻,所有模糊的东西已经清晰起来,傅志心里除了暗暗叫苦之外,他又能如何呢?他不能不记住习海和他说的故事。身为公安,绝对不能放纵和包庇犯罪。那样,他的罪名和刑期将如其同等。
傅晓梅哪里知道老爸此刻复杂的心情?她抢白了老爸一句,发现老爸什么也没说。她立刻乖巧地上前挽住傅志的胳膊,柔声说道:“爸,喝多了吧?以后要听劝,女儿是为了爸爸的健康,是为了爸爸好。”
电梯的门开了,傅志拍拍傅晓梅挽住他的手说道:“谢谢,谢谢,老爸明白。”
如此客气?让傅晓梅大吃一惊!她抬头看看傅志,哪里想到?傅志的眼睛里竟然全是晶莹的泪花。
3
看傅晓梅的背景消失在门口,鲁军感觉自己浑身没了力气,他颓然倒在餐椅上。
他的脑海深处,他的潜意识里都出现了一个信号: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自从跳出窗口投入黑暗中,似乎这个信号就在宿命的不远处遥遥地看着他。像鬼火,也像一个人的眼睛,飘忽不定却永远不熄。
时间可能会抹掉不少事情,可有些事情是永远无法抹掉的,甚至是随着岁月的消逝日益清晰。
南沱海滨永远是那样美丽,蓝天下是镜子般的大海,大海上是扬着白帆的渔船。海鸥在广阔的空间里翱翔,银色的沙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海滨大道在这如画的风光中如长蛇般盘旋向前,许波摇动着方向盘踩着出租车的油门从海滨大道驶向别墅区。他的身边坐着鲁军,两个人边走边聊。
许波向一幢靠山的小楼一指说道:“这幢楼住着一个非常有钱的老头和老太婆,他们家里再没有别人。如果你有胆量进去砸他一把,估计你再想做什么都不会缺本钱。”
鲁军顺着许波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背依山角一幢造型别致的小楼映入他的眼帘。面对大海,背倚青山,虽然风光不错,可如果在深夜里入室盗窃也是容易下手的一幢住宅。
许波继续说道:“我观察好久了,他们在一楼的客厅里放着一个保险柜。老两口却住楼上,进到大厅里,不发现便罢,如果发现,拿刀一吓唬,一切全搞定。”
“会撬保险柜吗?”鲁军的话不多,总是简单扼要。
“废话,你哥在教养队专门学了一手。”
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开始准备。许波的撬盗保险柜果然有一手,使用几个简单的工具,五分钟内,再坚实的保险柜也会柜门洞开。他毫无保留地传给了鲁军,两个人也制订了一个较为周密的计划。
数天后,两个人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来到了预定的地点。许波踩下出租车的刹车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进去,我给你望风,出来后还到这儿找我。”
许波的话对于鲁军来讲从来都是指示,鲁军点了一下头手拿准备好的编织袋和工具下了车,黑夜立刻吞没了这个少年的身影。
破开窗子,投进身体。鲁军尽可能地想避免响动,可是,静静的夜,异常的声响还是让他自己心惊肉跳。他蹲下身子,尽量支起耳朵,如雷达般搜索周围的各种信号。
一切静得如他所愿,他开始放开胆量,轻移脚步。数天来,他已经熟悉了许波为他画好的房间平面图。他的第一目标是保险柜,他蹑手蹑脚摸向目标。
大厅的地板光滑如瓷,走在上面有轮滑的感觉,他轻轻地没有感觉如飘浮一样接近了保险柜。也许,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已经是一片空白,只有眼前绿色的逐渐放大的保险柜。
奇怪啊,刚才还浓云密布的,一会儿的工夫,云彩如滚动的棉絮闪开了一道蓝天。下弦月从云隙里闪出,皎洁的月光撒向大海,洒向山岭,也洒向这片大海与山岭之间的豪华别墅群。其中一绺当然地透过落地长窗射进客厅,照亮了他蠕动的身影。银色的丝线竟是如此寒冷,鲁军紧张得手心出汗,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突然,他一个不小心,手中的工具和铁皮保险柜碰出了声响。声响其实不大,可此刻却是惊心动魄。鲁军一愣之间从怀里抽出一把刀,那刀在寒冷的月光下闪着寒冷的光。
楼上有了响动,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从楼上走下。
进屋的时候,鲁军已经破坏了电源,楼上的人摸着黑小心翼翼地向下走来。
“谁?”声音理所当然地带着一丝颤抖,虽然努力提高声音却暴露了来者的自我恐惧。这样的喝问,刹那间竟然提高了鲁军的信心。他想起许波的话:拿刀一吓唬,一切全搞定。
于是,鲁军举刀向前,刀尖顶向正踏下最后一阶楼梯的温婆:“不要喊,你给我回去!”
与此同时,楼上又传来一声:“怎么了,谁啊?”
明显的那是后起床的闻公的声音,这声音无疑给了温婆以力量。这让温婆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鲁军恨从心头起,她并没注意一把刀已经顶在她的腰间,借着下楼梯的劲,她向前一跃,口中骂道:“小兔崽子!”
温婆的“小兔崽子”的“子”字,还没有吐出口,一股凉气直透腹中。那寒可彻骨的凉意收缩着她的肌体,喉管里最后一口气往回走去,因此,那个“子”字仿佛咽了回去一样,变成了“哦”的一声。
鲁军大吃一惊,他发现手中的刀已经捅入了老人的腹腔。他能试出的就是一股黏稠的液体,溅到他的手臂上。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信号:他杀人了!
果然,温婆身体一软向后倒下。她的脚下是光滑而坚硬的大理石台阶,向后倒下的同时,脑袋摔在了台阶上。那地上传来的声音说明,老太太已经是彻底遇难。
这声音惊动了楼上的闻公,那老爷子感觉到不好,他大声叫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鲁军已经成为惊弓之鸟,他的眼中月亮寒冷的丝线都在颤动。听到闻公的声音,他迎着楼梯快步踏上。看着一个黑影,他再一次挥动手中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