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日光被银丝帷帐稀释,柔软的洒进室内,应和着正在袅袅而升的薰香,形成一圈又一圈的光晕。
床榻上的唐双月还在半睡半醒之中,贴身丫鬟若桐轻手轻脚的走进来,酒香立刻窜进唐双月灵敏的嗅觉中,这就是身为唐家人的骄傲,有着超出一般人的嗅觉。
“嗯,酒香清雅。”
轻啜饮了一口酒,唐双月满意的正在回味酒香入六感的绵润。却看见若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这定是又出了什么事。
“品酒师傅说,这酒味道如何?”
若桐会意的先伸手接下小姐手中的酒杯,以防她听到这个消息会把酒杯摔个稀巴烂。
“他根本连品都没品过,只是站在酒窖中,说酒香还不够醇正。然后,然后,转身就走了。”
到后面的几个字,若桐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越来越低。
再抬头的时候,却看见小姐已经从床榻上下来,走到黄铜镜前,看不出表情的坐下。
“过来,给我梳妆,不了,你先去备轿子,即刻就去酒窖。”
若桐乖乖应是,端着酒盅快速走出去。
去酒窖的时候,唐双月会把自己打扮的像个普通的劳动者,简单的发髻上只有一个玉钗扣着,眉眼处的妆容也是淡之又淡,爹爹喜欢,也能够很快融入酒坊的环境之中。
可今天,唐双月的心境再也无法淡然,捏紧粉拳,指尖都要陷进柔嫩的掌心,可她丝毫不觉得疼痛,让她疼痛的是品酒师傅的态度。同样身为唐家千金,可他的态度却截然不同,自己拼命努力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全盘瓦解。
半刻钟之后,前一刻还在房中怒火沸腾的唐双月已经恢复原状的坐进软轿之中,头上的金钗因为莲步轻移而不停的晃动,软嫩的红唇轻启。
“去酒坊,马车赶快一点。”
若桐一路都在紧张与冒冷汗之间度过,小姐穿成这样,去酒坊,怕是不好吧。
刚走到酒坊,就听到里面传来唐玲儿清脆的声音,以及酒坊工人们的笑声,唐双月浑身一僵,浑身上下似乎都在疼痛,身子没入在门后,同时,轻声示意若桐不许出声。
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小红早就眼尖的看见唐双月在后门处躲着,纵使心不甘情不愿,可还是小声提醒了小姐。
唐玲儿立刻会意,身后的猫儿更像是知晓她心声一样,喵得一声窜向门后。
本就怕猫的唐双月一声尖叫,立刻现形。
然后,她清清楚楚的看见,酿酒师傅们的脸上立刻没了笑意。三三两两的纷纷散开,各做各的事。
“双月,日头正毒,你怎么跑来了。”
呼呼,这丫头怎么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快,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唐双月皮笑肉不笑的回答:姐姐,不是也在吗。”
她一边说,一边往酒坊里边走着,顺便避开那只猫。
“哦,爹爹临走之前,让我来给酒坊师傅送瓜果,我都差点忘了。”
唐玲儿无辜的吐吐舌头,和唐双月同步转头的看着板子上放置的瓜果,而唐双月的眼神则是一瞄而过。
心底却很鄙夷那些酿酒师傅,他们倒是好打发,几篮子瓜果,倒是收买住人心了,可自己呢?
“姐姐脚上有伤,不如早点回去吧。”
唐双月看了她一眼,随即走进酒坊里,让若桐去寻品酒的王师傅。
唐玲儿在小红的搀扶下,慢慢走进来,果然看见了小红所预期的双月脸上的笑意。
“小姐,王师傅回去了,这会儿怕是叫不来了。”
“无妨,”
唐双月看着酿酒师傅正在动作利落的打包的酒,瞬间心头一松,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下来。
放松下来,也觉得奇怪,品酒师傅说得酒不够醇正,他们怎么可能不听,就在装酒呢。
“这会儿,酒窖里搁置的酒估计已经出窖,王师傅怎么先回去了?”
“回二小姐的话,王师傅今个品错酒了,在家里吃了辣食,结果到酒窖品的第一口酒便是鸳鸯红,这会儿,估计正蹲在茅厕呢。”
回话的是生的五大三粗的黑龙,什么都不顾忌的说出实情。
顿时,惹得众人开始一阵狂笑。
唐双月也不禁开始掩口而笑,若他品的第一口酒是鸳鸯红,就任是瑶池玉酿,他也会说酒香不够醇正,若桐不知这些,一定是看花眼了。
这些酒就算是没人品,也算是上品。因为,再也没有人比自己更用心了,最初开始酿酒的那段时间,几乎是不分昼夜的待在酒坊,现如今,她成功了,也绝不许任何人破坏。
趁着唐双月失神之际,唐玲儿凑过来,顺便还有那只猫儿。
“天色阴晴不定,一会儿说不定要下雨,妹妹不回去吗?”
若桐小心的把自个小姐拉开,有些心急的说:大小姐不知道二小姐怕猫吗?快拿开。”
小红瞬间眼睛瞪了起来,却被唐玲儿一把拉住。
“小姐,这身衣服是明天去御酒坊要穿的,这天看起来的确不好,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不如就回去吧。”
心知自己做错事的若桐小声的提醒着小姐。
唐双月轻嗯了一声,再次转身看了看正在打包的玉龙酒,心情大好,决定不跟迷糊的若桐计较,转身打道回府,只觉得,自己离祖传的秘方越来越近。
软轿载着胜利归去的唐双月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唐玲儿紧张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双手一软,猫儿身形轻巧的跳下来,乖巧的窝在唐玲儿裙子边。
可小红开始大声抱怨:小姐准备这样一直下去吗?偷梁换柱,换汤不换药的一直下去吗?”
唐玲儿小脸又开始皱成核桃状,说:小红,你冷静点,这是爹爹不在,我唯一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
品酒的王师傅也黑着脸从酒窖里走出来,开始严重批评她的做法。
“玉龙酒最开始酿制的那段时间,二小姐的确是尽心尽力,可老爷就已看出不合适,私自改了她的配方,没有让她知晓。只是,没想到,你们父女两个的做法竟然如出一辙,如此下去,并不是长久之计。任何事都不能操之过急,更何况是宫廷御酿。”
王师傅还在说些什么,唐玲儿已经完全屏蔽,所有思绪都停在那一句话上。
老爷私自改了她的配方,没有让她知晓。
老爷私自改了她的配方,没有让她知晓。
一种叫做五味瓶的东西被打破,钻唐玲儿心窝,搅乱了她本就迷迷糊糊的心情。
爹爹为什么要那样做,如此疼爱双月,可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对自己咄咄逼人,对他人视而不见,唐玲儿有想法,只是,真的想不透而已。
姐妹之间,就算同父异母,也是亲人,亲人之间,该是这样深仇大恨吗?
想了一个晚上,本想隐瞒此事的唐玲儿终于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爹爹,不由他人说,而是由自己口中说,另外,也想问问关于双月的事情。
大早上的就起来,站在爹爹门外,刚开门,就看见,大闺女神清气爽的站在门口,差点没撞上。
“爹爹早。”
唐玲儿甜甜的开口请安,手里端着一盏早茶。
“快进来,大早上,穿那么少,来吓爹啊。脚上有伤,小红怎么不跟着。”
唐霸天絮絮叨叨的说着,小红已经气喘吁吁的跑进院子里,慌着给老爷请安,忙接过小姐手里的早茶。
“已经没事了嘛,”
唐霸天接过早茶,满脸笑意的准备啜饮一口。
却听见,然后看见…
“爹爹早啊。”
二闺女也端着早茶走进院子里,同样神清气爽,连进宫的妆容和服饰都已备妥在该在的地方上。
那双眼睛里满是期待!
接下来,唐霸天喝了两杯早茶,对大闺女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带着玉龙酒和二闺女开始向御酒坊前进。
而,唐玲儿始终没有机会开口说话,除了嗯嗯,是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小红看出了小姐的疑惑和不安,解释着说:放心吧,品酒师傅一定会如实相告的,小姐不要担心了。”
不要担心,唐玲儿苦笑着,才不是担心这个,以爹爹的嗅觉和天生对酒的感知度,送去御酒坊的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玄武殿的正前方,是红黄相交,金碧辉煌的御乾殿,专用来朝贺使臣,褒扬有功于社稷的文臣武将。
御乾殿里的塑金飞龙宝座上,正坐着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天子。底下,歌舞升平,群臣正在相互敬酒,然后,眼神一致的端起酒杯向太子爷敬酒。
一身苍衣的金玄端起酒杯,回了群臣一杯酒,深幽的眼神看向宝座上的皇上。
皇上只与金玄对看了一眼,随即将眼神移开。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间,父子俩只用眼神交流,仿佛就能明白一切。
一曲歌舞毕,便是君臣交谈时间。
率先开口说话的是梁王,身为皇上的同胞旧弟,似乎最有资格为金玄参与过的每一场战役做个总结点评。
金玄神色淡然,已经习以为常。
“是啊,玄儿的每一场战役都打得漂亮,这次是又把北朝打退至落星江了吧。”
“北朝倚靠天时地利人和,历史悠久,也算是北方大国,就凭几场战役想要彻底将其收服,收买万众人心,以金玄愚见,绝非易事。”
金玄淡然开口,不痛不痒的说中所有人的痛处。
参与过几场战役的武将和在后方出谋献计的文臣皆异口同声的赞同。
潇洒俊逸的南宫墨在此事上最有发言权,曾亲眼所见北朝内部的权利纠纷,就在双方开战的前一刻,南宫墨用他优异的轻功潜入北朝宫廷内部,所听到的居然是战后胜利品的归属和剩余粮草的合理分配,而不是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所表现的誓死大会。
“北朝政权本就由部落势力组成,尤其是以骁勇善战的镶蓝骑兵为先锋,要想硬碰硬,不是不可以,只会让我们失了人心。”
皇上终于开金口了:那么,南宫将军请继续说。”
南宫墨对着皇上微一点头,继续说道:长白山,赤岚山连绵不绝,皆是最好的天然屏障。而北朝,一望无际大草原,百姓皆是游牧为生,战役一触即发,手无寸铁的百姓当无可挡。政权腐败,不如就以内攻破,比起战役,更胜之千里。”
这次连觥筹交错的声音都没有了,大堂之上,安静的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听不见。
金玄沉毅的嗓音在大唐之中渐次漫开。
“招安,父皇意下如何?”
一直在不停吃吃喝喝,品尝美酒佳味的东郭瑜,其实没落了两位挚友的每一字每一句。
金玄话音刚落,东郭瑜放下酒杯,等待着天子的回答。
皇上脸色铁青,此事兹事体大,梁王,吴王,皆都在场,儿子的这一出正中要害。
皇上身边的王德,捧着一盅美酒打破这滞人的沉寂。
“启禀皇上,唐家酒坊新酿的玉龙酒已经新鲜出炉,清香无比,第一时间送过来,皇上可尝尝味道?”
皇上面色慢慢缓和,接过玉龙酒,味道入鼻,果然,奇香无比。
“此事日后再议,今日不论朝政,王德,给众卿添酒。”
气氛这才开始缓和,这一句话算是给所有人找了个台阶下。
而金玄,啜饮了一口玉龙酒,再也不曾开口说话。
“皇上有旨,赐唐氏酒坊金字招牌,赏,黄金百两。免赋税一年。”
王德亲自来宣旨,这可让唐霸天受宠若惊。
“唐老板,别人都是升官发财两不误,你可是清高得很,只管发财,不讨个官儿做做。”
唐双月美眸一睁,抬起头来,看着正在与人应酬的爹爹。
唐霸天呵呵笑着:金字招牌已让唐霸天承受不住了,承蒙圣恩,只管做好御酒,再无其他想法。”
“罢了,罢了,领赏就回去吧。”
王德慧眼识珠,也不算白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像唐霸天这样的不贪图名利的人实属难得,也许,他不知道,他的酒今天有多救场。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命。
唐霸天捧着金字招牌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唐双月同样满脸高兴,这下子,酿酒的秘方,定是自己的了。
唐双月精明的也知道取舍有度,特别是看爹爹离开京城一步,就放松一步,表情同样也是如此,乖巧的也不再过问刚才那位公公所说的升官什么的。
马车忽然一停顿,驾车的仆人探头进来。
“老爷,有位公子说要见你。”
“谁?”
“自称是东郭府的大少爷,东郭瑜。”